回过来,药热将萧倚鹤的脸颊烧得发红,这种发自肌理的红色,以前常在沐浴而归的师兄身上看见。
他们俩的院落是紧挨着的,一墙之隔。
薛玄微又有晚间在院中演剑的习惯,便常常望见他拖趿着鞋,匆匆地去往温泉;然后又悠然自得,披着满肩水汽痛痛快快地回来。
经过他的院前总要进来戏耍几句,非要将薛玄微惹恼才肯罢休。
而后回到自己院中,翻身坐上墙头,衣带松松垮垮,带着一身红潮,一边观他舞剑,翻出阮琴,抚弦而歌:“剑气凝三岭,寒光照八荒。穿云激野浪,惊风斩霞光……”
奏罢一曲剑歌,抚掌大笑:“——好剑呀!好剑!”
薛玄微每每不欲理他,却每每被阮琴声中裹挟的皂角香搅得心烦意乱。
最后,都是他甩剑而去,将抱着阮琴的师兄晾在院子里喝风。
萧倚鹤又浅又长地哼了一声,似是烧得难受,翻了个身,嘴里咕咕哝哝的说着没有篇章的梦话。
薛玄微闻声收回视线,回忆得多了,头又开始疼,却又不方便将高烧的病人独自留在屋里,只好在床边占了边边角角一个位置,敛下心绪,调理内息。
直至天明,他的药热才渐渐褪去。
那头朝闻道处理好松风派那一堆烂摊子事,帮着敛了满地乌涂、死状凄惨的松风派道友,又细致查看了损毁的祭坛情况,回到黛川城中时,已经一天过去了。
他打发了一直缠在身边,还嘴战不休的南荣恪和路凌风两人,去安顿黛川城的百姓。
自己则摸到宗主落榻的客栈,打听了掌柜的。
掌柜见过的“仙人们”,也不过是松风派那几位常下山办事的管事,根本算不上入道。
见天字房的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其中一个瞧着还病重。生怕他们坏在自己的店里,却又迫于那高大剑客的威严,不敢去询问。
是故一见朝闻道来寻人,立刻感激涕零地将他引上了楼。
“这两位客官自打进了房间,就再没有出来,您可帮小的照看着点……”
“知道了,您去忙罢。”朝闻道指背敲门:“……宗主?”
薛玄微从入定中睁开眼,觉得手指微麻,低头一看,仍在昏睡的某人不知何时贴了过来,将他手掌枕在了下面。他不动声色抽出,将床幔落下。
“何事?”
房门轻声一开。
朝闻道想往里探,却被宗主高大英挺的身躯遮了个严实,只好老老实实道:“回禀宗主,松风派的事已经处理好了,吴月儿被镇压的祭坛损毁的非常彻底,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冯师兄招说,的确是松风派拘禁吴月儿魂灵多年,后来又刻意引导百姓供奉“小观音”——他愿意替师门认罪受惩。”
松风派想利用吴月儿的地脉之力,事情过去几年后,便又暗中派人到黛川中,建石龛,筑石像,以祈愿之力充盈吴月儿的灵力,以供他们攫取修行。
但却不知,吴月儿竟然学会了控制鬼境,险些招致大祸。
朝闻道说:“这城里的石龛恐会残留鬼气,正命弟子们挨个检查。也调遣了附近医修,替百姓驱散身体当中残留的阴气。”
他办事向来事无巨细,十分妥当,薛玄微“嗯”的应了一声。
说完,朝闻道见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又向房内望了一眼,只好谨慎告退,刚一转身,就被宗主叫住。
“……等等。”
朝闻道困惑:“宗主还有事情吩咐?”
薛玄微略一思忖:“去温一碗三鲜羹……香蕈要切碎,少放盐,不放醋。”
这话的内容虽然并不稀奇,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稀奇了,朝闻道愣了一下:“……三鲜羹?”
薛玄微一挥手,这是示意他去的意思,朝闻道没好再问,刚又要走,又被他叫住。
未几,他走出房间,将门带上,沉声道:“等他醒了,端来给他。”又补充一句,“不必说是我吩咐的。”
“……是。”
宗主吩咐个三鲜羹,语气也还是一样的严穆,仿佛是在叮嘱什么除邪定道的正事,朝闻道本能地恭敬领命,待咂摸出其中奇怪的滋味。
薛宗主已然消失在走廊了。
·
萧倚鹤从很长的一个梦醒来,听见手边袖衫簌簌。
立刻下意识将那块衣料抓在手里。
朝闻道正欲起身煮茶,结果被他猝不及防一拽,险些跄倒在地,他两手翻飞接住了飞脱出去的茶盏,回头看了一眼道:“宋师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朝师兄。”萧倚鹤愣了一下,将手松开了。
之前他的眼睛可以看见,是薛玄微给他点脉的缘故,此时那股维系在眼络上的灵力一尽,他又恢复成半盲状态。
低头摸了摸自己身上,伤口都包扎好了,左手的几根手指也都细致地缠着纱布,他缓缓地四处看了看,除了朝闻道一个,也没有其他人影了,又不知道自己想看见什么。
“你一直在?”
朝闻道端来茶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确认温度退下去了,才道:“方才在安顿百姓,才进来坐了一会,你就醒了。喝点水罢,你一直发烧,睡醒后也许会口苦,茶里我加了几滴紫霜天霖,应该很甜。”
萧倚鹤呆坐着,有些失神,烧傻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