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听的名字。”萧倚鹤在哄女孩子这件事上信手拈来,他又将剩下几枚铜板都给了她,轻声笑道,“长大了定如皎洁明月一样好看。”
吴月儿第一次被人夸赞,见夸她这人还生得十分俊俏,一时有些不自在。她手里攥着那几枚铜板,烫手似的捏来捏去,偷偷地丈量了萧倚鹤几眼,两颊微粉,扭头跑开了。
薛玄微:“……”
结界中昼夜变幻,不多时黑夜落下,满头星子,他们又在旧黛川的大街上闲逛了一会,街上的行人已经零零散散,整个黛川即将陷入安然的睡眠。
正当萧倚鹤想着该怎么办时,天际轰隆一声巨响。
那属于“吴月儿”的命运轮轴终于开始吱呀地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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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沙起,远处猛然爆出一道金光,如一把巨斧劈开天地,震耳欲聋,直贯九天!
随着那道金光冲天而起,像是一条大地脊骨被人从脚下揭起,蓦地天摇地动,山川崩裂之声震彻云霄!无数山头乱岗倾塌下来,雷鸣震骇,地啸裂谷。
变故是一夜之间发生的。
山中城镇的安宁就此打破。
街上到处都是惊惶恐惧、行色匆匆的逃命镇民,房梁骤断,砸得人头破血流,满地尘扬。有的人连衣裳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来,有的人逃出后又冲回即将坠倒的房中拖拽七旬老母。鸡犬狂吠不止,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这座地处山脉腹地,鲜于外人接触的深山小镇,这一夜沸反盈天。
薛玄微将他扯进身边,立起一道护身阵,他们两个看着仓惶的百姓,却深知无能为力。
哭嚎之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粮食!……我的粮食啊!怎么会这样?!”“米!米全都没了!”“天啊怎么会,这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山区多地动,而灾难之后最紧要的就是粮食和水,有这两样,重建城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萧倚鹤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就见面前一中年男子捧着一兜米粮跑过,脚下石板断裂,他被绊了一跤,一头栽下磕得头破血流,兜里的粮跌在地上,倾洒而出。
那人顾不上满头满脸流下的血,忙用两手去往回圈拢,但已经晚了。
萧倚鹤也瞪大了眼睛。
——那米,竟一点点地枯萎,不复莹白饱满,就像是一粒种子渐渐地干瘪,坍缩,最后枯落成一握握的黑灰,如泥沙一般,风一吹,全部散尽。
“是山神的惩罚!”
薛玄微抬头看向四周,树木、花草、窗台前的盆栽,无一幸免,所有地粮谷物、草木精华,顷刻之间全部化作飞灰!
他仿佛知道了这是如何一回事,立刻回头去看萧倚鹤,只见他色如白霜,瞳孔骤缩,唇角死死地抿作一线。
薛玄微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在前一刻,那抹衣袖自指尖流走,人已经夺步离开了护身阵的范围。
天降落石,萧倚鹤置若罔闻,去拉街上的行人,扬声问着什么,但所有人都顾不上他,都忙着逃命,他吃了数次闭门羹,瞧见街边一家被震烂了窗门的书铺,只好进去翻找。
一根粗壮房梁砸落下来,被一步赶至的薛玄微挑剑劈作两半,捞起他就往外带,被拽出书铺之时,萧倚鹤在那堆落满了石砾尘埃的书堆伸臂一捞,抱了满满一怀出来。
旁人都在四散奔逃,萧倚鹤则坐在路上翻捡地上抢救出来的书本,翻到一本《时评诗文》,立刻展开去看此年的年份。
——昭武历三十二年。
尽管心中已有了些许预感,可他的手还是微微一抖。
天光落幕,这一抹记忆残痕戛然而止,一切又归黑暗虚无。
他们两个被这幅画卷给吐了出来。
然而身后却开始喧嚣,那群小修士们虽并未踏入记忆结界,但画卷中的景象大家人人可见,因此同样见到了草木谷粮枯萎的异相,纷纷脸色惊变,防护阵中,一朵朵灵火映得他们脸上时明时暗,异彩非常。
“……那束金光……是地脉!”
“这是道统之乱那年的事啊!”
一句“道统之乱”,似一滴冷水落入油锅,炸起一片嘈杂沸腾,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年,哪怕他们年纪尚小没有亲历,却也从无数的旧史与流言中听说,那是一桩掺杂了血与泪、无数刀光与剑影的旧事,既恢弘又不堪,若非必要,谁也不愿意提起。
可今时今地,没有长辈弹压,早就对此好奇万分的年轻人们,自然是天真而无所畏惧的。
有人问:“道统之乱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进鬼境之前,你不在茶馆里听那老头说书么?”
“剑神山逆徒萧凉,心肠歹毒,诱恩师破道入魔,神志全失,又以魔血控制宗师的意念,生拔五州地脉十二脊,开归墟大阵!后来还戮城弑师,实在是罄竹难书!”
这此后……山倾地覆,天下大乱,玄门动荡二载有余,史称“道统之乱”。
萧倚鹤恍然,这里发生的事是与他因果相连的。
——黛川的天灾,吴月儿的苦难,都起因于那束破庙里拔地而起的金光,那是七十年前“道统之乱”时,被师尊生抽出的一条地脉!
失去了地脉滋养,黛川自然再无地生精华,米粮枯萎,草木尽衰。
即便掘地三尺,也再无可食之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