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直至高力士走入寺门才收回了钉在高力士背上的目光。所有的环节都已确定,只要不出太大的差错,一切都会按照李倓的计划施行。
李倓缓缓转身,刚要抬脚往山下走,一抹浅蓝身影从他的眼角边一闪而过。那抹身影掠过李倓心头,李倓倏然转身,捕捉到了那个清秀女子的背影。
“皓天君,你倒是会抢日子!”李倓咬牙,双手紧捏,指节因太过用力而略显发白。
林可人的出现无疑给李倓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然而事已至此,李倓断不可能因为一个浩气使者而放弃所有的计划。
临近午时,晴空万丈。驻地士兵开始生火做饭,杨国忠骑了一匹马要出营巡视,未走至门前,几十个吐蕃使者突然拦下来杨国忠,口口声声指责杨国忠不给饭食,杨国忠不得进退,正慌乱间,呼有一人大喊:“杨国忠与胡人谋反!”
随着这一声喊叫,驻地陷入一片杂乱之中。安禄山起兵的半年里,士兵们对杨国忠的积怨已深,如今玄宗连夜逃入马嵬驿,一日仓皇而退,护军又十分疲惫,此刻闻言杨国忠谋反,士兵们谁还顾得着真假,当即抽出兵器围住杨国忠。
“你们好大的胆——”
这是杨国忠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李倓立在高地上冷眼看着这一切,看着杨国忠被士兵们砍杀,身首分离,李倓眼里全无欣慰之色。一切都是算好的,杨国忠的命早就划在了李倓的生死簿上。下面,就该是那位宠冠一时的贵妃了。
杨国忠被杀的消息并没有早早传至玄宗耳中,午睡刚醒的玄宗正喝着高力士端来的粥,在老宦官的服侍下,一口一口的喝着。
陈玄礼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垂暮的君王。陈玄礼敛了敛神,拱手下拜向玄宗行礼:“微臣叩见陛下!”
玄宗又喝了一口粥,这才抬起头。下方跪着的是他的禁军大将军,玄宗绷住了脸色,问道:“怎么,叛军追来了?”
“微臣尚未发现叛军踪迹。”陈玄礼昂首回道。
“那爱卿前来所为何事?”
陈玄礼拱手再拜:“杨国忠谋反,将士们已经将杨国忠就地正法。”
“哗啦”一声瓷碗跌碎之声传来,在这安静的寺内听上去尖锐刺耳。玄宗一手撑在高力士的手上,勉强撑起晃晃悠悠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杨国忠谋反已被正法,请殿下下旨处死贵妃,以安军心!”陈玄礼不仅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加了一句。
年老的帝王听至后半,双眼圆瞪,急急往下走了几步,终因体力不支而停下了步子,玄宗喘着气,怒道:“杨国忠谋反为何要杀贵妃,你们……你们反了!”
“如若不杀贵妃,将士们难以心安,还请陛下给殿外所有士兵一个交代!”陈玄礼不闪不避,直视玄宗。
玄宗听得要杀贵妃,本就难遏怒气,以为能够凭帝王之威制止陈玄礼,现在听得陈玄礼的话,玄宗心凉了半截。玄宗深知,再挣扎无用,跸驻周遭已被禁军包围,如若不答应陈玄礼的要求,自己也怕难以保全了。
“罢了……”玄宗颓然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榻之上,闭眼不再看着跪在地上的禁军大将军。
“善待贵妃。”玄宗只交代了这四个字便不再言语。陈玄礼向玄宗再次叩首,将目光转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向陈玄礼点了下头,亦跪地领旨:“臣遵旨,请陛下拟旨。”
原本闭上双眼的玄宗又一次睁开眼,看着跪在身边一直服侍着自己的宦官,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反了!”玄宗说完,一脚踹在了高力士肩上,闷声苦笑。到头来,高高在上的帝王身边,竟没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棋差一招
高力士领玄宗谕旨退了出去,陈玄礼在高力士走后须臾,“噗通”跪地向虚弱的老皇叩拜。
玄宗郁气难抒,见刚才咄咄逼人的属下突然跪地,陈玄礼的灼灼目光转为愧疚,玄宗缓了下气,仍是一脸怒容:“大将军这又是要朕下旨赐死谁?”
“臣请陛下赐罪。”陈玄礼从怀中掏出一枚令牌,高举过头,奉予玄宗。玄宗虽到暮年,却未眼花,那枚令牌刻有腾龙镂空,末端悬以明黄丝穗,玄宗识得此物,此物乃当年册立太子之时玄宗亲手交予太子的信物,如今出现在陈玄礼手中,玄宗心头微颤,终是明白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逆子……”垂暮的帝王齿缝中挤出了两个字,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将军,叹了口气,“朕知你苦衷,死罪免了。朕问你,太子若逼宫,你有几成把握能胜过太子?”
“五成。”陈玄礼毫不犹豫地道。
“好!等高力士回来,你替朕挟制住他,命他将五千神策军交予你,这样朕可不止有五成把握了!”玄宗眼中闪出精光,仿佛还是当年那个诛杀韦氏,匡复李唐的一代雄主。在痛失爱妃,被亲子逆反的当下,玄宗还能做出如此果断的决策,陈玄礼暗道自己未择错主。
高力士毕恭毕敬地引着贵妃沿山径而上。佛寺的后院有一条陡峭小路,小路尽头有一棵梨树。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此刻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贵妃俯身将猫放在树下,轻轻顺了顺猫背,似是对那猫儿又似对自己说道:“去吧,去寻你的自由,别再入帝王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