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我叔叔,我谒金门上下一千二百名子弟……他们都、他们都——”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窗外云雾呼啸声,车内一片沉默。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尉迟骁蓦然回过头,每个字都满是绝望:“他们不会全都魂飞魄散的,是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宫惟长身而立,半侧笼罩在阴影里,良久才抬起了优美而冰冷的眼睛,眼底密布血丝,声音却冷静清晰:“元驹,我要告诉你一个并不温情的事实。”
“天道对世人并不是全然善意的,即便是我也有残忍的一面。我会为了无辜者的性命而冒险行事,但冒险有限度,不会因此最终将北垣和鬼太子放走。”
尉迟骁的瞳孔微微战栗:“……天道?”
“上万年前,世间混沌,天道是一面悬浮于天地的双面镜。世人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入镜中;久而久之,照见世人良善欢欣的那一面充盈清气,越来越朝向天界,而照见世人阴私真实的那一面充盈浊气,越来越坠落地府。”
宫惟顿了顿,说:“于是镜子的两面各自分开,前者化出了我,后者化出了曲獬。”
“……”尉迟骁喃喃道:“就是鬼太子?”
“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与天道的关系,因此突发奇想给自己起了个绰号‘鬼太子’,后来被世人信以为真,以讹传讹罢了。”宫惟唇角显出一丝微微的冷笑:“而他之所以挑唆北垣上神灭世,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世间多死人——死人越多,黄泉越满,鬼垣越充盈,他的神力也就越强大。曲獬是个随心所欲的恶神,为了获得力量和消遣取乐,哪怕人从世间彻底灭绝都无所谓。”
“他与北垣上神一拍即合,因此才有了九千年前的那场灭世之战。如果这次我不能把他俩彻底打下去,灭世的烽烟必然再起,到那时就很难再收拾住了。”
尉迟骁僵在原地半晌,眼底渐渐涌现出一丝泪光,沙哑道:“可我叔叔……”
宫惟沉默着,良久才低声道:“元驹,你叔叔让我把你带回现世,我发誓你一定能活下去。”
尉迟骁失声怒吼:“我不用活下去!让我回去战死!我——”
“当最后一刻来临时,我会把你和徐白一同杀死,只要你们一出梦境,现世的时间就会恢复流动,整个梦境就随着升仙台上的我立刻灰飞烟灭了。”宫惟凝视着他,目光疲惫而平静:“元驹,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得道飞升,站在这个高度上,你也会理解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尉迟骁十指深深扣进地板,全身肌肉绷紧到发抖。宫惟伸手想拍拍他肩头,然而那只手还没落下去,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就像无形的镣铐,闪电般把宫惟双手扭到背后,“咔!”一声牢牢锁住了。
宫惟诧异回头,只见徐霜策从身后踱步而出,淡淡道:“可以说话,不要上手。”
“徐白……”
徐霜策站定,伸手在他眼前一抚,掌心温柔地擦过眼睫。
“你谁都杀不了。”失去意识前宫惟听见徐霜策道,“睡一觉吧。”
尉迟骁愕然瞪圆眼睛,只见宫惟无声无息软倒下去,被沧阳宗主拂袖一捞,落入了他结实的臂弯间。
“……”尉迟骁张了张口,艰难道:“徐宗主,你这是……”
徐霜策冷漠道:“我们去天门关。”
“天门关?”
“唔。”徐霜策望向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云雾倒映在他黑沉锋利的眼底:“去赌生死以外的第三条路。”
第76章
天门关。
寒风呼啸, 掠过极北辽阔冰原上空,裹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四头神禽拉着长车冲破寒云,轰然降落在冰川脚下, 顿时溅起冲天雪雾, 向四面八方冲去。
车门一打开, 尉迟骁立刻被强风推得向后连退数步,咬牙切齿问:“我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没有传来回答。
尉迟骁一回头, 只见徐霜策正凝视着怀里的宫惟,良久俯身在眉心间印下一吻,又轻柔地将他鬓发掠去耳后, 让他倚靠在桌案后的软垫上沉睡, 然后才起身踱出巨车, 一道道门在身后层叠合拢。
“……”尉迟骁看着沧阳宗主冷淡的侧脸, 终于忍不住问:“看我难受你一定很开心吧,徐宗主?”
徐霜策平静道:“贤侄,你想多了。”
他向周围环顾一圈, 广袤连绵的冰原映在眼底,半晌终于顶着寒风指了个方向:“那边。”
血河车无法靠近灵力太过稀薄的地区,两人一路跋涉四百余里, 身后两道长长的脚印很快又被风雪覆盖。
天将明时,沿途终于开始出现上次激战留下的痕迹, 被鬼斧神工锯掉半截的冰川突兀耸立在天穹下, 广阔的雪原刀削斧凿千疮百孔。尉迟骁不由站住脚步,眼前壮观的景象让他不免眩晕:“这……这就是上次你们摧毁灭世兵人的地方吗?”
徐霜策停住步,“是。”
尉迟骁愕然:“这里隐藏着回现世的路?!”
“确切的说,不是一条路,而是一个人。”
尉迟骁满心疑窦, 只见徐霜策微回过头,毫无来由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来像长孙澄风那样‘死’去的修士,他们的魂魄去了哪里?”
尉迟骁呆住了,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境主亲手诛杀的,所以回不了现世……”
“对。现世中的他们还活着,梦境里却不巧死了,魂魄只能暂时寄存在现世和梦境的夹角里,哪都去不了。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逃过一劫,如果梦境坍塌,他们也同我们一样灰飞烟灭;反之,如果我们结束梦境回到现世,他们也可以跟着一起回来。”
“只除了一条魂魄……并不那么乖巧。”徐霜策话锋一转,眼底显出一丝嘲意:“这个人深谙鬼修秘术,又知道自己身在梦境,临死时极不甘心。他既有能力也有情由,所以魂魄很可能哪里都没去,仍然附着在自己的尸骨上。”
尉迟骁失声问:“谁?”
徐霜策的视线下移,居高临下盯着自己脚底的地面,吐出了三个字:“度开洵。”
霎时尉迟骁想起了这个人是谁,只见徐霜策双手猛然下压,灵力咆哮而出,轰然震塌地面!
脚下冻土被灵力强行挖出裂口,坚硬的巨石被抬起抛向远处。地动山摇,冰川轰鸣,尉迟骁被迫连退数步,只见徐霜策一拂袖,再次隔空抬起小山般硕大的黑色冻岩,重重抛出数里以外,脚下已被挖出了上千尺深的巨坑。
轰隆!
徐霜策停下来呼了口气,尉迟骁立刻顶着冲天冰雪上前,大声道:“徐宗主!你只剩半颗金丹了,还是暂存实力为好!让晚辈来挖吧,至少能快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