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沈家人,什么时候,像你这么怕死了?”
“……什么?”
“我问你,沈家人什么时候把生死看的这么重了?!我们两千年前来这里拓荒的时候,多少先祖死在战场上?两千年来沈家为相州卫戍边境,单是直系血脉就伤亡数以万计!其中甚至不乏城主亲征而战死沙场的事例!沈家人不怕死,怕死的不是沈家人,这个不怕死,不光是不怕自己死,更是不会怕身边的人会死!看淡生死,勇往直前,我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吧?可你现在还记得几分?”
“可是……”
“我允许你说可是了吗!?”古月琴又是一巴掌抽过去。
“月娥的死虽然可惜,但并不可耻,她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宁肯拼到油尽灯枯也在所不惜,她是一个在沙场上征战到最后一刻的战士,是一个配得上沈家人名号的好孩子,有这样的孩子,值得我们每一个沈家人感到骄傲!”
古月琴这番话说出来,简直振聋发聩,一时间就连李婉晴都深受震撼,不得不用尽全力维持屏息状态,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打破了这奇妙的气氛。但另一方面,她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心底的冲动,很想给这位古月琴前辈大声叫好。
在此之前,对于沈月娥的事情,李婉晴也是深感遗憾,甚至隐隐也有些理解沈若石的偏执,但是听了古月琴这番话,却感到自己先前的确有些小家子气了。
此时,古月琴又伸手指着沈若石,说道:“石头,动动你的脑子想清楚,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将月娥的死当成天大的错误,懊丧,羞恼,迁怒他人,非但由此而入魔,更玷污了月娥的死!”
遭到如此疾言厉色的叱骂,沈若石面色已经阴沉铁青,不由辩驳道:“李风云没有保护好月娥,也是铁一样的事实,而我为了不让后人重蹈覆辙……”
“沈家人什么时候需要别人保护才能活下去了!?”古月琴怒道,“月娥那孩子从小就聪明果断,远比你更成器,你有什么资格替她担心?李风云是沈月娥亲自挑选的,那么就算有什么后果也该她自己承担!她当时都已经28了,不是8岁的小孩子了!何况,你又有什么资格不让后人‘重蹈覆辙’?如果沈家先祖如你这么想,个个恨不得将子女都藏在身边,不经历任何风险,那沈家早就该亡于安逸了!”
顿了顿,古月琴又说道:“你以为只有你自己心疼孩子,沈家从上到下,有几个父母是不心疼儿女的?如果可以,谁不希望自己儿女能在蜜罐里长大,但现实不允许啊!我和你爹生下你的时候,真是把你看得比自家性命更重要,但你爹走后,我一个人拉扯你长大,对你可有半分宠溺!?”
沈若石回忆着幼年时候落在身上的教尺,鞭子,那的确是谈不上半分宠溺,或者干脆一点说根本就是虐待,甚至自己一度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但是,也的确多亏了幼年时候的残酷训练,他才能在修行的黄金岁月里突飞猛进,直至走到大陆的巅峰。
而在自己有了子女后,沈若石也一度模仿过母亲的教育策略,从沈子琼到沈子瑜,几个儿女莫不是在沈若石的冷酷训练中成长起来的——所以成年以后,哪怕他们各自都已经有了不俗的修为,见到沈若石还是会下意识心惊胆寒。
但是,不知为什么,在子女纷纷长大成人以后,沈若石就越发没法像以前那么狠下心来了。
“因为你已经驻足不前了,你的巅峰期已过,修为到了顶点,再无复年轻时候一往无前的挥洒自如,变得保守而顽固,甚至不可理喻!”古月琴毫不客气地批判着沈若石,让后者越发汗颜。
最初的时候,沈若石见到古月琴,心中还是尴尬,但越是听下去,沈若石越是感到自己心中仿佛有一块浓重如墨的阴影在逐渐消散,而暴露出来的东西,却让人羞愧无地。
见到沈若石的态度开始软化,古月琴也逐渐降低了音量,抽在儿子脸上的耳光,力道也弱了几分——当然,也可能是这位年迈的老人终于抽脱了力。最终,古月琴也是一声叹息。
“石头,你也老大不小,儿孙辈都成长起来了,你也成熟一点吧。”
沈若石无言地点点头。
古月琴至此才终于露出一个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老人的身子就微微颤抖了一下,沈若石连忙想伸手搀扶,却被古月琴转身避开。
“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你要如何选择,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之后,她再次迈动踉跄的步伐,沿着时空的通道走回内城。
身后,则是一言不发,默默跟随而去的沈若石。
又过片刻,通道却没关闭,而是从中走出一个身姿窈窕,面容妩媚的少女。
一出场,便是一声欢呼。
“阿九!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