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115</h1>
孟醒从很早以前就决定忽视萧漱华的累累罪果,因为他也决定抹消孟无悲留给他的一切,只做一个得过且过、随遇而安的普通人。
同时他也很早就猜到自己眼前的青年绝非和他一样安于现状的燕雀,如他引以为傲的那把长离剑——长离者,凤也,这把在封沉善死后被封家人视若珍宝的名剑,和它现今的主人一样,都是生来注定不能蒙尘的存在。
他能理解封琳的抱负,能体谅封琳的仇恨,他在不言不语时也曾有几分自豪,或许封琳待他的好,这天下众生都不及万一。
因而他从不追问,封琳也不坦白。
孟醒一度以为,这样就很好。
一如他暗暗懊恼沈重暄为什么要把心事说破,为什么要闹得双方都下不了台阶,假如沈重暄能和封琳一样半遮半掩,他们又能不顾死活地相携许多年。
事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岂不是谁都不舍得放过谁,除了两败俱伤,留下一出残败的丑恶的落幕,别的就会什么都不剩下。
......可是得过且过,就真的会过去吗?
粉饰出来的太平,真的能敌过底下不休的暗潮涌动、刀光剑影吗?
他真的是对的吗?沈重暄的选择又真的难以理喻吗?
孟醒脸上的笑意依然风轻云淡,但他攥紧杯子的手已经泄露了他所有的情绪。
封琳定下神来,看着他,问:“你不用知道的事,我何必告诉你...不要再想了,阿孟,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
孟醒恨恨地发问,他只觉得此时满眼都是燕还生同他把酒时的情态,对方一双深情目里尽是肉眼可见的怆然,这兄弟俩的畸态让他也忍不住胆寒,无论是恩将仇报的封琳,还是引狼入室的封琅,他不知道是谁活该,也不知道能判谁无罪,他只知道彼时的那份心情,被丛生的恶毒的荆棘环绕的真相,每每逼近半步,都会血流如注。
而身为真相本身的燕还生,在他面前亲手撕扯开那些荆棘,连同自己的血肉,向他展示早已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自己。
孟醒并不觉得自己是多么善于共情的人,但他的确在燕还生逃遁之后,感到一阵莫名的窃喜。
那人已经过得太煎熬太可怜,让他连对他拔剑的狠心都生不起。
“...说说吧,阿孟。”封琳看出他脸色不好,也皱着眉头,“我听殿下说你受了伤,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燕还生?”
孟醒问:“你还要叫他燕还生吗?”
“......”封琳神色微沉,原本关怀的语气也变得冷漠许多,“他究竟和你说了些什么?”
孟醒摇摇头:“我只是个局外人,他和我说有什么用?”他顿了顿,在心里暗暗叹气,道,“所以我来问你,我找到封琅了,你也该告诉我,沈家命案的真相。”
封琳原本看他身边已经没有沈重暄,以为两人已经生了嫌隙,突然又听他提起此事,当即蹙眉,不悦地说:“你还和他有联系?”
“我和我徒弟有联系,有何不妥?”
封琳恨铁不成钢地恨他一眼:“你上哪捡徒弟不好,非得捡血观音的儿子?你知不知道血观音的名声有多臭?”
孟醒却不以为然:“萧漱华不是更臭?”
“呸,萧漱华有儿子?就算是他那徒弟,孟醒,你能招惹萧同悲?”封琳冷笑,“萧漱华名声臭归臭,可萧同悲自己争气,谁敢把对萧漱华的气儿往他身上撒?血观音能一样吗?萧漱华是死了,若不是你说,连我都以为血观音现在还在什么地方好吃好喝地养老,大家对她的仇一点没少。所谓父债子还,你徒弟自己没本事,就活该受人迁怒。”
孟醒立时不乐意了,也学他皱着眉头,道:“爹娘能是一回事?元元姓沈,又不姓孟。还有,元元怎么就没本事了,他才十七岁,怎么能和萧同悲那样以报仇为己任的疯子相提并论。”
封琳问:“沈重暄爹妈都没了,不比萧同悲来得凄惨?”
“......”孟醒扬起下巴,“他师父好。”
封琳懒得和他争论,一招制敌:“他师父好,那他这次怎么不跟着他师父?”
孟醒早就猜到他会这么发问,但他一直都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会儿真的遇上,也只能烦闷地抓了把头发,道:“他觉得我受伤都是他害的,不想拖累我了。”
封琳又是一声冷笑:“算他有点自知之明。我听殿下说你这伤是程子见的手笔,除了血观音,谁还能惹得程子见这么不要命。”
“...你怎么就不喜欢元元?”孟醒有点不太乐意,“我徒弟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倒也不是拖不拖累我的问题,他现在厉害了,决定出去独自历练也没什么不合理。”
封琳意有所指地“哦”了一声,反问:“那你就让他独自去找仇人嘛,何必来打扰我?”
孟醒更觉烦闷,实话实说:“连你都忌惮的仇家,我不放心。”
封琳默然片刻,犹豫道:“我不是忌惮...如果你确实很想帮他报仇,我也可以告诉你,他仇人已经命不久矣。”
“什么意思,”孟醒一个激灵,抬头看他,“你要对那人动手?”
封琳摇摇头:“不是我,是其他...比他更不好惹的人,本就容不下他了。”
孟醒心知问到这里已经不宜深究,可他还是按不住心里的急迫,追问道:“所以那人的确很厉害?元元找到他怎么办,他根本不会是那人的对手吧。”
“那你就祈祷他找不到吧。”封琳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本来就不关心沈重暄的死活,沈重暄能自觉离开孟醒更让他觉得如释重负,孟醒却豁然起身,咬牙道:“不行,我得去找他。”
他起身的刹那,一只香囊从他衣袖里猛地滚出,封琳眼神下行,望向地上那只色彩鲜艳的香囊,眉梢微挑:“艳遇不错。”
孟醒下意识捡起香囊,神思却有片刻恍惚。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当时是怎样把这只香囊带走的了。
这只名为褚晚真所赠,实则三人都明白其上一针一线尽皆出自沈重暄之手的香囊,只是一点香料,竟然也能重逾千斤。
元元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绣这只香囊呢?
他知道它最终会送到自己手里吗?
...他真的敢对他的师父有那样的非分之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