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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烟寒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回得去,但她从未打算过回去辟尘门,这是从不作伪的事实。

自从她离开那座山,烦人的冯轻尘再也没来招惹过她,以前嫌弃得不行的鸡毛崽也不再小儿子似的缀在她身后,而孟无悲和萧漱华——竟然都如生命中远去的平凡人一样,她痛痛快快地骂完,便记不起对孟无悲那样鲜明又那样刻骨的仇恨了。

其实孟无悲又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呢?

他本来也从未承诺过半句,将来会娶她为妻啊。

市镇上阳光明媚,人山人海,熙熙攘攘的模样仿佛众生都无忧无虑,一切恼人的聒噪都是他人幸福的喧哗。唯独孟烟寒心烦意乱,不耐烦得要命,但她的本能却把她衣襟都拽紧,伴随着几声忙乱的马蹄声,孟烟寒浑身紧绷得仿佛一张待发的弓。

“都、都让开,都让开!吁——快躲开啊!哎呀!娘嘞——”

人群被那不长眼的马匹赶得手忙脚乱,可马上的人比所有人都要手忙脚乱,这时候正惊慌失措地拉着马缰,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猴。

孟烟寒心里默念三遍“不要多管闲事”,可她一抬眼,点酥剑倏地出鞘,人随剑动,不过须臾,剑尖便稳稳地在地面一拄,而她腾身一跃,一脚踏在马头上,高头大马当即一个后仰,孟烟寒一手拽住马缰,把它活生生地拽回来,连马带人惊魂未定,周围都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吁气声。这时候又听见马上人要了命一样的痛叫,哎呀呀地像是叫魂:

“哎呀!!你干嘛啊——”

孟烟寒气人的功力不减当年,只是伸手掏了掏耳朵,其中不羁的气势便一展无遗。

那人看她手上还拎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剑,加上这一身劲装,瞧着就不像一般人,可惜祸从口出,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从他口里迸出去了,只能苦着脸跨在马上,听着孟烟寒冷言冷语地朝他杀过来:“滚下来。”

年轻人苦巴巴地看着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冷汗,委屈兮兮地说:“我、我不会。”

孟烟寒柳眉一立,以为自己听岔了耳朵:“什么?”

第一次认怂还觉得丢人,第二次就觉得熟能生巧,年轻人吸了口气,中气十足地吼道:“回女侠的话,我——不——会——!”

孟烟寒差点一剑戳他脑门上,但好在她脾气在骂过孟无悲之后已经莫名收敛很多,于是她抬着头,睨了一眼年轻人一身如雪的白衣,冷笑着一掀唇:“不会还敢骑马,原来是找死来的,打扰了,出了市镇还请自便。”

年轻人被她骂得抬不起头,又盯了她好半天,也没见这女侠有半点送佛送到西的意思,反而开始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其他好玩儿的东西,就留他一人一马愣在人群中间,活像个跳大戏的。他想了想,逼着自己小声服软:“女侠,你能不能帮我下来?”

孟烟寒回过神,才注意到周围轻轻的嘲笑,和年轻人一张红得滴血的俊脸。

孟烟寒不合时宜地想,这二愣子长得还不错,穿孟无悲的衣服,长了鸡毛崽的脸。

但她实在没什么兴趣帮人下马,何况这人抓马绳的架势活像在抓他爹娘的衣角,一看就是个怕死的东西。孟烟寒想了想,才抬起手,覆着厚茧的手心摊在年轻人眼前,年轻人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抓,反被孟烟寒一巴掌打回去。

年轻人被打得发愣,傻乎乎地瞪着眼看她,孟烟寒再度翻了个白眼,道:“摸什么摸,没摸过你娘的手?给钱。”

年轻人这才慌忙应了一声,脸烧得更红,从衣服里摸出一整袋碎银,傻愣愣地再问:“要多少啊?”

“...”孟烟寒寻思她也没做过类似的业务,只能板着脸,“全给我吧。”

年轻人结结巴巴:“我还得带东西回去。留点儿给我吧?”

孟烟寒被他说得只觉好笑,当即足底生风,在四下惊喜的叫好声中腾身而起,一手抄在他身下,横抱着旋身落下。

年轻人的脸彻底烧红了。好像孟烟寒少年时去取点酥剑,趁孟无悲不注意,溜去后边偷偷看见的炉膛里锻剑的火。

她身边总是卓尔不群、出类拔萃的个中英杰,竟然是头一次遇到不会骑马的男子。

原来这样的男人,也照样穿着白衣,长得还人模狗样。

年轻人被她以这样羞耻的姿势救下马来,愣了好半天,孟烟寒在他眼前再次摊开手,才接到他一声轻飘飘的惊叹:“女、女侠,好厉害啊。”

“......呃。”孟烟寒想了想,决定暗示他让他有点给钱的意识,“毕竟靠这些挣钱。”

年轻人满眼发亮,朗声礼道:“在下沈云伏,阳川人士。今日多谢女侠!”

孟烟寒扬了扬眉,敷衍道:“知道了。钱呢?”

沈云伏乐呵呵地傻笑,反手就把一袋子整银都递给她:“如此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孟烟寒却没理他这个诚意十足的礼,只管接了钱袋,从中数出几枚碎银,又丢还回去,眉梢抬了抬:“以后少找死,毕竟不是谁都乐意当你娘。”

沈云伏被她骂得一愣一愣,就差没委屈得掉泪,赶忙诚惶诚恐地接住钱袋,殷勤地追问:“女侠贵姓啊?”

孟烟寒眼皮都没掀一下,转身就走,沈云伏牵着马绳追上去,马匹早前受了惊,这会儿冲着孟烟寒一个劲儿地打响鼻,孟烟寒被溅了一身,烦不胜烦:“姓孟!”

“孟女侠,你长得好漂亮啊!那个,我和我哥千里迢迢过来做生意,不小心走散了,镖师都跟着他,就给我留了这么一匹马,你能不能送我回家啊?”

孟烟寒张了张口,便听沈云伏抢先道:“有钱、有钱!你送我回阳川,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不能不说,钱的确是如今的孟烟寒的死穴。

孟烟寒回过头,正对上沈云伏那双亮得出奇的眼,这人确实生得挺拔俊秀,面若冠玉,但这实在不足以让孟烟寒对他另眼相看,人傻钱多又如何,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想也没想,只冲着沈云伏摊开手,沈云伏欣喜若狂,再次把他还没捂热的钱袋小心翼翼地放在孟烟寒手上。孟烟寒这次没再还他,直接收缴了钱袋,看清钱袋里的钱后,一直垂着的睫羽终于动了动,两片紧闭的唇间挤出几字:“走罢。”

“那个...孟女侠,你很缺钱吗?”

孟烟寒没理他,她实际上也不清楚护一趟镖该算多少钱,从前这些都是鸡毛崽操心的,她向来很少过问,只是她在客栈厚颜无耻地逗留数日,还是决定留给锦娘子一点心意,毕竟非亲非故,她再不通人情,也知道锦娘子待她不薄。

沈云伏等她好半天不说话,只能亦步亦趋地牵着马跟在她后边,乖得好像当年的鸡毛崽。

两人一马就这样静默地走在市镇中间,沈云伏好几次好奇地东张西望,都怕一回神就追不上孟烟寒,一路提心吊胆,眼神自始至终粘在孟烟寒身上,直到经过客栈,孟烟寒道:“你在门口等我。”

沈云伏乖乖点头,目送孟烟寒走进客栈,掏出他的钱袋子,掐了最大的一枚碎银,坚决地塞给掌柜的老板娘。沈云伏瞅了一眼,眼睛都望直了,看着老板娘奔回房间翻箱倒柜地找了顶帷帽出来,死活扣在孟烟寒头上,又拽着她唠叨好半天,才勉强放孟烟寒走出客栈。孟烟寒甫一出来,帷帽挡着脸,但沈云伏直觉她面色不善,还给他递了一记不太温柔的眼神,嗓音沙沙的:“我最后确认一遍,你要我送你?”

沈云伏点头。

“无论我是谁?”

沈云伏一愣:“你是谁?”

孟烟寒抬手将帷帽垂下的纱拨开一半,露出她生得美艳的半张脸,一字一顿道:“血、观、音。你知道吗?”

沈云伏彻底愣了。

江湖离凡人也不算太远,至少江湖前十的名声还是常常被说书人翻来覆去念叨不休的,但江湖前十个个豪杰,竟然也只有一个血观音名声最凶险,骂声最鼎沸,无论在哪个版本,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传得最远的版本中,血观音何许人也,据说她心狠手辣,连一把剑都被血浇得通红,长得更是艳丽无比,因此最看不惯比她更貌美的女子,专挑妙龄少女下手。

沈云伏傻了好半天,想了想孟烟寒那张艳丽无匹的脸,嗫嚅道:“孟女侠,我不是女的。”

孟烟寒:“......”她顿了片刻,突然觉得有点好笑,毕竟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被人传成了什么德行,“我不杀女的。”

沈云伏痛心疾首地一跺脚,愤怒道:“那他们就是凭空污蔑,说你杀过成千上万的人呢!”

“的确是污蔑,”孟烟寒松开手,帷帽再次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她倚在马前,抱剑而立,冷清的声音从帷帽缝间钻出来,徐徐飘进沈云伏的耳朵,“也就几千而已。”

沈云伏这回沉默了许久,又小声问:“没人打得过你吗?”

孟烟寒嗤之以鼻:“有啊。但肯定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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