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回想,那并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彻底的看淡与看透,是得其所的凌然。
他已然远逝的家人,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
甄贤出神良久,只有喟然苦笑。
“陛下当年,曾经是祖父的学生,也曾见识过我的母亲和兄长,其实陛下的心里清楚明白,我爹他……他们——”
“你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太上皇勃然怒吼着打断他,仿佛他低声吐露的是如何不可接受的残酷话语,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都扔出去,像个耍赖的婴孩。
甄贤只能静静看着,无法阻拦,也并不想阻拦。
空荡荡的殿内好一阵呯呯乱响,却无一人敢再入内。
不知过去多久,太上皇才渐渐平复下来,一如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挣扎。
他靠在床头的屏风下,胸口因为精力的透支而剧烈起伏,凹陷枯瘦的喉骨上下滚动不停。
“正月里嘉斐曾经问起当年的旧案究竟是为的什么。朕没有告诉他。朕叫你来,只想告诉你。就算是皇帝,也有保不住的人。如若那些人各个都想要你死,你该不该死,都无所谓。不要给他们咬死你的借口。不要学你爹。不要让朕的儿子伤心难过。”
他闭着眼,叹息冗长。
甄贤闻之怔忡良久,竟如同被一根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心底至柔软处,一时如鲠在喉,想说“臣不惧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最终也还是默然咽回肚里。
没有必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何必多言。他原本也无需向太上皇明志。
“臣……要为臣的主君,尽所能,做能做之事。”甄贤低头思忖片刻,安静地轻声开口。
太上皇沉默良久,久到甄贤几乎以为他已然睡着了时蓦地睁开了眼。
“蕴礼说得没错。你果然还是……更像他一些。”他深深看住甄贤,看那张肖似脸庞,又是许久,眼中沸腾不息的浓烈恍惚竟似望见故人。
直到酸涩与疲倦彻底淹没了眼底最后的光,他便将脸向另一边扭开去,沉沉拂袖,用低哑嗓音敕道:“你去罢。”
他终于缓慢地撒开手。
甄贤如蒙大赦,起身礼毕,神不守舍地退出门外。第一眼,便看见陈世钦躬身在门口看着他,模样谦卑,神色傲慢,待他到了跟前,便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道:“太上皇与甄大人说了这么久,想来是交待了极为重要之事了。”
甄贤蹙着眉,不愿应声。
他急不可耐地回到大殿外去找嘉斐,如同寻求救赎。
嘉斐也正等着他,远远瞧见便迎上来,双手扶住他手臂先低低唤了一声:“小贤……?”
甄贤已然不能站稳,踉跄一步就跌进嘉斐怀里。
但他迅速察觉了失态,立刻挣扎起来,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的皇帝陛下维持一点庄重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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