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郭鑫却似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惹来这么多怒目相对,虽然在一片骂声之中明显有些心虚了,却仍是狠狠瞪着眼。
要靖王殿下亲自为这种污言秽语辩解未免也太有失身份。
甄贤见状开口:“太祖高皇帝圣明,诏令女子禁入军营,禁的是豢养军妓丧德败行而消磨战意之恶。但这位顾三娘子,却是军中的千户,她在战场上亲手斩杀的倭寇,只怕比郭都司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自有肃穆威严,很快叫众人都安静下来。
郭鑫却是一脸不信服,嗤笑着嘲弄反问:“她?能做得千户?”
甄贤目不斜视,便即接道:
“她身上穿的盔甲和男人所穿的无有不同,身上所受的战伤也不比男人更少,所斩杀的敌人、立下的战功更远胜许多男子,其功勋远在某些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一省大员之上。郭都司都做得浙江都指挥使,顾三娘如何做不得一个千户?”
意有所指,并无掩饰。
郭鑫被如是顶了回来,瞠目结舌半晌,尴尬地撇开眼哼道:“你算什么人……也配教训我?”
眼见此人对甄贤无理,靖王殿下的眉头已然皱起来,就向身边的卫军是个眼色。
两名卫军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立刻便将那郭鑫狠狠拧住。
“郭都司,请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着这位顾千户。你可还认得她?”嘉斐沉声继续发问。
郭鑫还哼哧哼哧地百般挣扎,不屑瞥了顾三娘一眼,却是满眼茫然。
他自然是不会记得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了。想来浙江一省因为上官们而家破人亡的草芥之民也不止一个顾三娘。
嘉斐低低唤一声:“三娘。”
在一旁候立多时的顾三娘早已是双眼通红,连自己脸上的伤也全忘了,上前一步就是怒吼:“姓郭的狗官!还记得金华县的桑农顾长生吗?”
这一声吼,如惊雷劈落。
郭鑫怔了一瞬,终于煞白了脸。
“你……你是那个丫头!你不是——”
在郭鑫模糊的记忆里,早已没有顾三娘的名姓和模样。但顾长生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的。毕竟这年头,敢于领头向官府衙门要个说法的“刁民”已十分罕见。尤其这个刁民还死在他们的手上。
他原本以为这个刁民的女儿也已经被弄死了,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不但活着,还不知怎么就傍上了靖王殿下——显然已是在王驾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
郭鑫好无意识地用力咽了一口唾沫,感到嗓子开始发紧发疼。他忽然有些后悔,小觑了这位靖王殿下,更在年年疲战之中不知不觉就小觑了那个状似温吞的胡敬诚。他实在不该一时失察接了胡都堂这名为“送信”实为“送命”的差事。
顾三娘还红着眼大骂:“狗官还我爹娘的命来!”
郭鑫不禁扯开嗓子自辩:“要杀你爹的是卢公公和甘庭玉,杀死你爹的是臬司杭宁远他们!我也就是个陪坐的!至于你娘……你娘更是你家里的长辈们典的,与我何干?”如同垂死挣扎。
这厮竟还能如此为自己开脱,说得仿佛他真有多么无辜似的。
然而身为朝廷放在一省的二品大员,明知子民有冤而不作为,甚至还参与其中,哪怕真是旁观作恶未加制止,也是大恶。这人还想要如何滔天的罪孽才肯认呢?难道只有亲手杀死的人命才是命不成?
甄贤看着这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不禁一阵胸闷,忍不住咳嗽两声,嗓间骤然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