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到底有什么可乐呵的?哪有这种人,就差被指着鼻子骂了,竟然还乐得出来。枉他废了这么半天的唇舌,口都说干了,就换来这么个结果?
嘉钰只觉得心里的火一股一股得往上窜,口干舌燥地想去拿小案上的茶杯,可伸手够了一下又没够着。
这些事一向都是有下人送到他嘴边的,他只需要动动眼睛嘴巴,至多给个手势。
可甄贤不喜欢身边跟着人,他方才又把自己的侍人撵走了,这车里没有下人能够伺候他。
他又不愿意开口央求甄贤给他倒茶,更不愿意当着甄贤的面自己苦兮兮地起身去给自己倒茶水喝,显得特别可怜一样,便就这么皱着眉眼僵住了。
这模样甄贤当然瞧在眼里,知道他是说了半天口渴了但又不好意思在自己面前示弱,便十分体贴地自己从暖炉上舀了水,沏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嘉钰,道:“我这阵子总是嗓子干疼,所以车上常备着茶水。只是一点普通的桑菊甘草,搁了冰糖,润肺利喉。殿下若不嫌弃,也随便尝一杯?”
嘉钰接过这递到手中的茶水,心里想喝,又觉得委屈,一杯热茶半晌送不到嘴边去。
他怀疑甄贤此举是不是在嘲笑他,但看表情和做派又不像,直怄得他心火愈烧愈旺,终于忍无可忍呛声骂出来。
“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假清高、假正经的模样!对,你是高岭之花,清净高洁,你多高尚多了不起啊!可所有人都在泥里滚,凭什么就你干净?就你一个特干净,显得别人都肮脏龌龊呗!你那么纯洁无暇,还不是跟那个粗蛮鞑子这样那样,还不是天天缠着二哥不放?都是吃五谷杂粮活命的人,老挽着这么一张俯视众生的菩萨脸干嘛啊?给谁看啊?难不成你还真是个圣贤了?”
心里有冲天的怨气再也管不住了,一股脑全撒出来,明知道是过分,也没法再咽回去。
嘉钰羞恼得眼睛都红了,连捏住茶杯的手都在不能自抑地发抖。
就在他口不择言提起巴图猛克时,他看见甄贤的脸瞬间就白得跟窗户纸一样。那种被人强行剜开伤疤的表情特别疼,真好像再只轻轻一碰就能碎得一片一片的。
可甄贤仍然什么别的也没说,就只垂下眼低声应了一句:“四殿下说得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甄贤知过了,能改的一定尽力改。”
“你知什么过啊……你这人怎么——”
嘉钰差点自己先哭出来。
他知道自己一时失控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心里立刻就想道歉了,可他又低不下这个头,说不出口。
甄贤这种退让的态度,让人连刻意想要吵闹都吵不起来,反而使他尴尬难堪,无地自容。
他觉得自己特别无理取闹,特别小人,像只绝望的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是自取其辱。
可他究竟又做错了什么?
除了嘴坏。
其实他也不想嘴这么坏啊……人人都觉得他刻薄任性,觉得甄贤比他好,就连他那个傻弟弟都这么认为,当着他的面把甄贤当宝贝似的捧着护着,对他却不闻不问。
至于二哥就更别提了。
可这难道是他想的么?他何尝不想扮个讨人喜欢的模样,人人都赞他好,也把他当个宝贝含着捧着?但他不能啊……倘若卸下这一身猬甲,他怕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更怕,倘若他没有了这身坚硬外壳,再不能做这样一把杀锋凌厉的剑,他对二哥就没有用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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