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这一战胜负对靖王殿下的意义重大,比之天下大局,比之那些有家难回前途难测的百姓,他甄贤一人的荣辱,根本不在思虑范畴之内。
可这些错综复杂,他又如何与苏哥八剌解释得清楚呢?
远山之上的钟声穿透夜幕,在万籁俱寂间荡开去,留下冗长的回音。
甄贤侧耳听这钟声,静了许久,终于只能苦笑。
“时辰不早了。王女你先休息一下吧。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呢。”
他站起身,将火炉边的位置让出来,背身在舱口端正坐好。
苏哥八剌抬眼定定望着他笔直的背影,垂头咬了咬嘴唇,不死心地追问:“咱们明天要去做什么?”
甄贤闭着眼,又静了许久,久到少女几乎以为他已就这样睡着了时,才终于轻声一叹,低低吐出三个字:“去解签。”
与藏于深山的灵岩古刹截然不同,寒山寺因着临近河道,平添许多人间烟火。
甄贤领着苏哥八剌走在清晨敬香的男女信众之中。
苏哥八剌又恢复了汉家少女的装扮,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对襟小袄配着湖蓝褶裙,远远望之,如一朵灵巧浪花,引得路人频频瞩目。
蒙人信奉的是萨满教,祭祀与焚香礼佛截然不同。这还是苏哥八剌头一回见识中原民间的佛寺供奉,好奇心盛,忍不住也东张西望个不停。甄贤带着她敬香跪拜完毕,便放她一个在一旁看新鲜,兀自走到殿外一角。
殿外檐下摆着一方香案,不少百姓正双手捧着竹制签筒虔诚跪叩,多是些村妇白丁。香案后垂手立着两个小沙弥,正不停和来求问的信众说着什么,多是些开解安抚的话语。其中一个见甄贤是个读书人的模样,不由诧异将他从头到脚打量,问:“施主也要求签么?”
甄贤看了一眼香案上拜访的竹签,从怀里取出自己那支白的,双手奉上,“我有一支签,不知该作何解。”
小沙弥接过那签瞧了瞧,又问:“施主何所求?”
甄贤坦然道:“只求国泰民安。”
两个小沙弥对视一眼,也不说话,其中一个拿着签转身就往大殿后头去了,好一阵才空着手转回来,与另一个附耳一番低语,又躬身向甄贤行个礼,“施主请随我来。”
甄贤唤回苏哥八剌,跟着小沙弥,绕过大殿,穿过三道窄门,不一时,来到一座经堂。
堂上只有一位老僧,正阖目握着念珠,听见脚步声便冲小沙弥点了点头。
小沙弥引着甄贤和苏哥八剌在堂上蒲团坐下,恭恭敬敬退出堂外。那老僧一直低声念着经文,直到一篇念完,才终于缓缓睁开眼,向甄贤和蔼一笑。
“施主是有识之士,当知子不语怪力乱神。”
“学生知道。”甄贤颔首回礼,“佛不与人占卜吉凶。但法师容这些求告无门之人在佛门下得些许宽慰,是大慈悲。”
老僧闻言双手合十,开口时如有叹息。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炽盛,求不得,此八苦也,芸芸众生,弗能超脱其外。施主你见这些来寺中向佛求问吉凶之人,以为他们苦,又怎知我那两个小徒儿终日站在殿外替人解签哄他们宽心欢喜不是苦不堪言?贫贱有其苦,富贵有其苦,婆娑世界,种种皆苦,施主执著于救苦,未尝不是自苦啊。”
此一番话,沉沉道来,竟如弘法之音,醍醐灌顶。甄贤遽尔怔忡,良久喟然,“法师说的是,是学生狂妄了。但法师要我不执著,我实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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