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刃11(2 / 2)

沉络赶到塔下的时候,正巧看到她们二人迸开塔顶围栏,犹如秋凉的枯叶一样,坠入秋日冰冷的湖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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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冷,冷的发抖,不但冷而且孤独。

她梦到自己坠落到冰做的地狱里面,浑身口鼻里面都裹满了冰雪,连血都变成了冰碴,她觉得自己就要碎了,骨缝里面都在颤抖。

世界昏茫,只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十指紧紧抓在她的手臂上,那么用力,指甲陷入了她的肌肤。

那人如此用力的拥抱她,似乎要将她嵌入他烫热的身体,合二为一。

采衣,采衣,采衣。

是谁一声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样焦急,这样温柔,这样珍惜,仿佛她是天下的至宝?

温热的唇舌在她冰冷苍白的唇上来回吮吻,暖的她浑身发抖,直觉的依偎过去,伸出手,就触摸到丝绸一样光滑的发丝。

她的手被猛然抓紧,那温暖的手狠狠握紧她,仿佛要将她刻入自己的血肉,无论她如何挣动,都不肯放。

采衣。

他的声音那般温柔,一丝一缕,糖一样在她耳畔缠绵。他的语调有着不容错辩的急切,似乎要将她的所有神智吞噬殆尽,只归他一人所有。

她哭了,在梦中小声小声的哭泣,紧紧的攥着那个声音,不能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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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快去换身衣服吧。”周福全凑手接过沉络水淋淋的外袍,他长发的水滴顺着手臂和背脊流下来,寒气一阵一阵的往里渗。

周福全连多看皇帝一眼都不敢,默默的递着干布子。皇上把宸妃从湖里抱上来的时候,脸色和死人也差不多了,白的像纸一样,浑身水淋淋的就往太医的帐子里冲,一路人仰马翻。

“娘娘没事,”老太医终于把手指从江采衣手腕上收回来。可怜见的,一院子的御医里三遍外三遍的,把宸妃给看了又看,诊了又诊,可皇帝还是不放心,所以他只好反复再三确认——宸妃她真的没事。

“皇上救得很及时,娘娘只是有点受凉。秋天的湖水的确冷,所以恐怕还会烧几天。不过娘娘身体的底子打得好,烧几日也就没事了……只是要多静养,卧床休息。”老太医憋着气,小声喏喏,抬眼皮子看了一眼皇帝。

周福全在一边使了个眼色,他连忙躬身退出。

沉络随手扯了一件白纱襟衣换上,头发也顾不上擦,还潮湿的披在肩上,周福全连忙命人多搬了几笼暖龛来,橘红色的火烧的人脚底发燥,但是皇帝却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一般,只是将手指放在江采衣的额头上。

周福全和嘉宁见一切都已经打理好,便躬身退出去了。这是在皇帝的骆车上,骆亭就犹如一间宫室,因为要顾及宸妃的病情,所以皇帝吩咐前方缓行,骆车走的又慢又稳。

周福全走的时候阖上了门,吩咐小太监再多备两床锦被来,“宸妃娘娘受了凉,怕还要睡上一天。皇上有旨,回宫直接开朱雀门,把骆车御辇停到太极宫门口,一路围上布挡风,别让秋风再侵了娘娘。派人给司殿说一声,把紫宸殿收拾的暖和点,宸妃娘娘要是再受凉,有你们吃一壶的!”

老太监扭头往那紧闭的房门看一眼,重重叹口气。真到了这个份上,怕是什么都抛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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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银丝炭烧的很暖和,整个大床都让给了江采衣,左右弹墨帐子撩起来,柔暖火光一丝一丝在帷幕上隐隐荡漾。

江采衣额头冰凉,额角细密的绒毛又软又柔,不像其他嫔妃用头油摈的整齐油亮,瞧起来青涩稚嫩。

沉络侧身坐在她身畔,只一身白色中单,被她扯着手腕,静默凝视。

窗外,枫红初染,随着骆车的缓慢行进似乎走在无穷无尽的红色上,秋色旖旎,艳色无边。

江采衣在哭,沉络第一次见她这样伤心的哭泣,她像个小小的孩子一样,委屈的可怜的哭着,软软的抱着他的手腕抽噎,鼻头发红,整张小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声声唤着听不清的句子。

沉络俯下身去,红艳嘴唇贴着她的额角,连气息都在颤抖。

然后他听清了她的话,一字一句,都在重复同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既不是抱怨,也不是指责,她只是在梦中倾述着自己的思念和爱恋,她紧紧的抓着他的衣袖,细柔嗓音不住的哭着问,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你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等着你,一直在等着你啊!

她说着说着,总是重复这一句话,千言万语都没有了,就是这么一句话,哀伤的,难过的,孩子一样茫然的话。

他怎么能让自己的恋人受这样的苦楚?这是他的长安,捧在手心里一生一世的长安,要让她至死无忧的长安。

她像个受伤的小动物,颤抖着整个人缩在他的手臂间哭泣,这是第一次,沉络在一个人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是如此百转千回的一件事,内心酸涩,说不出话来。

江采衣……

他的嘴唇碰到她的泪,将那咸苦的泪滴一点一点吮入唇瓣。

她在梦中,大概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发颤,只一径自顾自的哭。她那么伤心,脸蛋烧的发红,哭的整个脸蛋都是湿漉漉的,难看至极。

可是,这是江采衣。

她给他的感觉,和所有人都不同。

她让他心口好像裂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又仿似堵满了,满满的痛苦。他没有从苏倾容的身上尝到过如此扭曲的痛苦,烦闷又暴躁,甜蜜又焦急。

为什么江采衣总是能让他第一眼就看到?当初在相看小宴上,一个个秀女从他眼前划过,他连眼皮都不曾抬过一次,偶然抬眼,就从人群中看到了她,满满的悲伤,坚硬的表情,碎裂的眼睛。

为何就是那个瞬间,便在一片漫天的白色梨花之间看到她,或许,那便是注定二字。

初初见面的那时,她顶替江采茗入宫侍寝。蓬莱阁的烛火烧的很模糊,她怯生生的靠将过来,低垂着头小心翼翼的,连打量他一眼都不敢,漆黑的发丝间隙中露出白皙的耳垂上,吊着小小的银丝缠枝小灯笼,一切都那么脆弱那么娇柔。

彼时,他高高在上,她伏跪在石砖上,一天一地,一尊一卑。他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只当她是脚底的一颗棋,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在慢慢的转变。

沉络长长睫毛搭下来,手臂紧紧抱着哭泣的姑娘,苍白手指扣着她不断颤动的后脑。她湿漉漉的眼睛贴着他的颈子,热热的泪水不住滑下他炽热的血管,滑入他的衣襟,然后隐没。只觉得她这样子,他什么都能给她,什么都愿意给她,什么都行。

原来,爱一个人,会慢慢从高傲变得卑微。

这样明白。

这世上就是会有一个人,让你看到眉眼间都是花火,这世上就有一个人,让你看到她笑,会轻扬唇角,看到她皱眉,欲以身代劳。无论她犯了什么错都付之一笑,不是因为不介意,而是因为不舍得。

******

南楚。

嘈杂脚步在皇宫里来回焦急来回,太监,宫女,侍卫,犹如惊蛰的虫儿,整个南楚皇宫弥漫着一种末世临近的嘈杂。

“——北周发兵了!”

“北周发兵攻打瓦剌,距离南楚太近!一个不留神拐到南楚边境来,就是灭国之祸!”

“瞎操心什么?宇文靖太子才刚刚和北周公主成亲,定立盟约,北周要打的是瓦剌残部,别杞人忧天好不好!”

“这哪里就是杞人忧天?北周皇帝嫁个公主做幌子,你们还真的卖帐?打个瓦剌需要这么多人么?”

“就算真的有危险,也该是藩王来挡!现在太子军动不得,淮王坐视不理,皇上的亲卫还要保护汴梁呢,哪里分的出兵来守边!”

“皇上,皇上在哪里?”

“皇上还在丹房……”

类似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最近充斥汴梁的宫廷,一人凝然静立,距离这些嘈杂远远的,独身走入皇宫偏安一隅的桃花林。

桃林中一竹屋,一清泉,一个日晷,随着阳光的移动指示着时辰。

一位紫色长袍青年脚步匆匆的赶来,“大国师,北周发兵了!”

被称为大国师的人静静笼着袖子,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转眸看向日晷,淡淡撇唇,“与其说北周发兵,不如说苏倾容发兵了吧?”

青年咽了咽口水,“大国师,这次据说来了将近一百万北周精兵……”

“莫说一百万,就算是一千万,也改变不了什么。”国师转过身来,眯起眼,“东葛,作为我的弟子,你应该知道咱们阴阳家自古以来研究天地、国运。南楚至少还有二百年国祚,莫说一个北周,就是十个北周,也覆灭不了气数未尽的国家。”

“可……”东葛脑门急出了汗,“那是苏倾容,惊才绝艳,算无遗策的苏倾容!大国师,别人不知道,咱们可是知道的,他是……”

“他是?”大国师微挑嘴角,“他是什么?”

东葛喏喏的,“他是阴阳家不世出的天才,大国师,我们能看到的,难道苏倾容就看不到吗?星辰转运,国祚河山,他比我们每个人都清楚命运的走向!”

大国师的眼睛似乎受刺激的狠狠一缩,周身桃花开的春色殷殷,天色沉暮,日晷沉沉的走着,日光只剩下一点点挑在山头上,远的地方已经透出淡淡星光。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许多年前,阴阳家星辰堂光滑如镜的地面上,一片寒色如铁,大堂中央,淡然凝立的身影一袭天水碧色长衫,恍若一抹冷冷艳色滴入那深浓的黑暗。苏倾容,阴阳家最绝顶的天才笼着袖口,美若女子,冷若冰霜。

阴阳家的每个人都怕他,每个人都对他避若蛇蝎,苏倾容这个人,现在想起来依旧让人背脊发凉。而让阴阳家最害怕的,不是苏倾容绝世美貌下的心狠手毒,而是一个问题。

“——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但是从古至今,没有人做到过。阴阳家能观测命运,却无法干预,更不敢干预。阴阳家的每一个预示都得到了验证,每一次占卜都无比正确。天象迢迢,为什么有人会想要改变命运?

“苏倾容看到的东西,大概比我们都多,那么他,凭什么认为可以凭借人力改变一个王朝的气数?”大国师慢慢的冷静下来,扭头看向东葛,“东葛,你知道什么是命运么?”

“……”

“命运,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东西。每个人,每个王朝,都在既定的命运下运转,犹如星辰的排列一样不可违抗。”

大国师淡淡仰头,冷笑,“东葛,你看看日晷,看看星象。南楚则还有百年国祚,而北周将会覆灭。北周以龙为尊,南楚以凤为主,龙起而凤则落,凤起而龙则亡,二者不能并存,而我看到的星象,一直是凤起龙灭。”

“苏倾容如果想要改变命运,那么就先问问他,有没有本事转动天上的星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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