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妃娘娘受了寒,发烧昏倒,皇帐里忙作一团。
漫漫药气熏了满帐,帐子里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内侍和宫女们忙着把大桶大桶的热水担进担出,暖炉和汤药仿佛流水一般送进内帐,太医院的老医正领着一群辅医忙得满头大汗,
江采衣的身上层层迭迭加了两层被褥,嘉宁寸步不离,灌了三四个热汤鎏金暖炉塞进被褥,又探手到被底一摸,心底顿时凉了大半。
江采衣整个人死死地蜷成一团,被窝里触手如冰,半点暖气也无。收回手时嘉宁顺便往她额上抹了一把,掌心湿漉漉的,满手赫然都是冷汗。
忽然的,江采衣伸出手,握住了嘉宁的手腕,嘉宁挣了一挣,反而被握的更紧。江采衣就那样昏睡着,面皮泛着淡淡的潮红,不知何夕,只知道攥实了嘉宁的手压在心口,似乎是抓着极为重要的东西,谁也不许夺走。
嘉宁看她样子不好,不由的担心,腾出空余的左手来轻轻抚摸她有点烫热的额头,立刻就被烫热的泪珠触感吓了一跳。
……江采衣在哭,她在梦里也默默的流着泪。
雨声淅淅沥沥的,敲在窗户上,时疏时密,打湿了糊窗的绢纸,烛光仿佛染上了朱砂一般,连床上人淡淡的般润粉的唇瓣也更添了一份孱弱。
嘉宁被江采衣的泪水弄得红了眼眶,焦虑又担心,她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江采衣的脉搏处,听着那细弱的跳动。
“娘娘……”嘉宁低低的唤,娘娘,你梦见了什么呢?
——江采衣的梦里是一片迷雾。
宫里的石榴花开了,夕阳照耀下红艳的仿佛是火,漫山遍野都是红色。
她站在一片空茫的白雾中,什么都看不清,一片白蒙蒙的昏茫。
前方似乎有人点灯,她努力的拨开眼前的雾气,有丝踉跄的拔步缓行。
水榭柱子从身前一根一根的掠过,她追着前方的那盏灯。提着灯盏的身影拖曳着一片红色的衣袂默然在白雾中穿行,是时光打磨过的深浓艳红,衣摆的刺绣上隐隐浮着金色的盘龙,在白雾中如同妖娆绽放的艳丽牡丹。
春雨细细柔柔的飘下来,却还是打不散眼前的雾,杏花梨花纷乱枝头,一片片的绽放了。
她心里焦急,急急追随着那修长的身影,却见那艳红色的人影闪了闪,然后提着灯走向湖边。春雨绵柔,她那样小心翼翼的跟着,赤足仿佛不是踩在泥土里,而是白云端。
雾气越来越浓,她跟着那身影,在一处阔大茂密的枝叶阴影处停住了脚步。
那个修长的艳红身影站在清冽的湖水边,雨打下来,湖面上一圈一圈清圆的涟漪。湖中大片大片的锦鲤纷至沓来,全部都是银色的锦鲤,在湖中泛着柔和的银色光泽。
湖心深处泛起大片大片的银光,然后缓缓浮出了一个温柔而纯白的身影,上身为人,下身却有着长长的银色尾翼,薄如蝉翼,流光溢彩。
她的心紧了紧,疼的缩成一团。
初春的石榴花吸饱了雨水,泛起清香,坠坠沉沉,那层层迭迭的火焰色繁复花朵含着雨露,颤颤巍巍的从头顶的枝端坠下,流火一般,掉进了湖面,打着旋儿。
鱼儿受了惊扰,纷纷转身窜开,而那模糊而温柔的银色人鱼,也悠然行远了。
而此刻,那艳红色的人影也转过身,朝着浓雾的深处走去,决绝而淡漠。
刹那间,莫名的悲伤像海水一般迅猛倒灌入胸口,瞬间便压得她无法动弹,仿佛心口重重压了千金沉铁。江采衣睁大眼,看着那浓雾中的红影,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她拨开晨雾,想走过去紧紧拥抱他,她咬紧牙伸出手去,差点就够到了他的衣角,雾气却在这个时候聚拢过来,将她罩住,剥离开她的视线。
皇上……回头……
她张着嘴,撕心裂肺的喊,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出不了声。
她挣扎起来,死命的想要拨开这迷雾,死命的伸手,奋力的抓握。
回头……
皇上,求求你回头,再看我一眼吧……
夜深了,又白了,一日过去,一日又来。她始终现在那绝望而沉重的梦境里,一个人被雾气包裹着,小孩子一样哭着寻找,哭着乞求。
江采衣头上冒起冷汗,泪水浸浸的吸入枕畔的丝绣,她昏昏沉沉的伸出手去,紧紧拽着嘉宁的手腕,温温热热的,那样暖和,让她紧紧的攥着,不愿意松手。
……是皇上么?那是不是他的手?他终究是来了么?她要死死的抓住他,怎样也不能放开。
“娘娘。”枕畔一句带着哽咽的女声,让江采衣昏迷的神智清醒了些许,眼前的光线逐渐透亮起来,清晰的映出床边的人。
是嘉宁。嘉宁坐在床边,温柔的替她敷着热巾子,一只手被她牢牢握着。身体被嘉宁紧紧搂着,贴着温热的躯体,江采衣仰头看着头顶层层迭迭的五彩丝线,只觉得似乎快要忘却了前世今生。
……是嘉宁,不是皇上。不是那个她梦里心头一直念着的人,江采衣轻轻蠕动着嘴,绝望又渴求的轻喃,“皇上……”
嘉宁脸色惨白,微微的摇了摇头,替她掖紧被子,“娘娘,你烧了三天,人都胡涂了。皇上这几天政务忙,等松泛了,他一定会来看你的。您好好养着身子,别让皇上操心呐!”
这种安慰人的话,江采衣哪里听不明白,她惨白着脸摇了摇头,硬是推被子下床,“皇上在哪?我去,我去求见……”
她知道,那只绣囊伤了他,她的过往伤了他。她不要她的皇上就这样恨上她。外头檐下的铜头铁马在雨里摇摆,似要把人的灵魂都撞碎了一样。外头满眼的瓢泼大雨,满眼白茫茫的世界,空成了那样,湿成了那样。
江采衣只觉得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这一辈子,这一辈子,如果没有了那个人,要怎么度过?……皇上,你再回头看看我好不好?再听我说句话,好不好?
“娘娘,你还烧着!”嘉宁看着江采衣走了两步路,脚就虚软打飘,拽着篾竹帘直喘气,却还是执意往外走,心都碎了。
“娘娘,你昨晚烧的厉害,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你的身子骨哪儿经得起这种大雨!娘娘,奴婢求求你了,皇上人就在那,跑不了,等养好了些,再去见吧……”
江采衣浑浑噩噩的回头看了嘉宁一眼,虚软的手指轻轻推开她,踉踉跄跄的往雨里走。
……养好了再去见,怎么能成?他还气着么?她不愿意让他生气,让他再多难过一刻都她舍不得。
……她多爱他,多爱他啊!
想起来心都是疼的,阵阵泛着酸楚和思念。他曾经在幽深密林里给她漫天萤火,在浴帐里亲手给她披上正红的凤袍,开口向她求亲。
那件凤袍子她至今都舍不得穿,红泼泼的一袭明艳丝绸,金色的凤凰绣在上头,羽翼比阳光还要灿烂,像要从那一片铺天盖地的红上燃烧起来,振翅飞翔。
他知不知道他求亲时,她有多开心?他说两姓联姻,一堂缔约,他说桃花灼灼,宜室宜家。那一晚情丝尽付,原来,那么早的时候她就爱着,想到能做他的妻子,她连灵魂都欢乐的颤抖。
……想见他。
想见他,这个的念头变成了执念和贪妄,什么也阻止不了,什么也留绊不住。江采衣的连骨头都发烫,雨点落在身上有着钻骨的刺痛,她刚走出两步就绊了一跤,却仍旧爬起来,在雨雾中寻找。
嘉宁见拦她不住,连忙命人取来了伞,又拿了一袭厚厚的毡子给江采衣裹上。毡子外头涂了貂油,里面是细细的狐毛,风雨不透。这是初冬才穿的衣服,可江采衣高烧未褪,一星半点的着凉都能要命。
毡子裹在身上很温暖,细密的狐毛拱着烫热的皮肤,一众宫女急的不行,又拗不过宸妃,只能拥着她磕磕绊绊的向丞相的帐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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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以来,皇帝一直留在丞相的素帐,即使宸妃生病,也不曾回皇帐探望。
冷雨冻得浑身直打摆子,江采衣抱着冰冷的伞骨,唇瓣冻得发白,一步步的硬是撑着寻到了苏倾容的帐外,那副模样连在帐子外当值的周福全看了都心生不忍。
“娘娘稍等,皇上和丞相在议事。老奴进去瞅瞅,看看皇上得不得空。”周福全看了江采衣苍白的脸色和潮红的脸蛋一眼,叹了口气,“如果皇上忙,娘娘就先回去养身子罢。”
江采衣扶着湿滑的木桩,摇摇头,“公公,告诉皇上,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
老公公叹了口气,转身进去了。
丞相的帐子里漫着淡淡茶香,皇帝微微敞着雪白中衣,大红曳撒,斜身枕在丞相的膝上。衣袖低垂而雅致,长长的宽袖卷着一段比冬日夕阳还冷的残红,眉目妖艳。半湿的青丝随意披散在肩头,满室艳光展展,烛光逆着照过来,恍惚间整个辉煌大帐都失去了颜色。
周围灯影如同绸缎一般软软铺开,丞相青衣长发,面前摆着地形沙盘,素指捏着黑色的青铜小旗,一面思考一面圈点。
两人都默然,一个看沙盘,一个看折子,桌上的紫珊瑚更漏沙沙的流着,琉璃灯罩的鎏金烛台寂寂燃烧,静谧到了极致。
周福全在门口徘徊了两趟,看着里头的情形,觉得无论如何也不敢开口。皇上脸色平淡,但心情绝对不会好。这个时候开口就是掉脑袋,给他吞一千只豹子胆,他也不敢去逆那个龙鳞。
于是周福全掩上帘子,默默躬身退出了苏倾容的帐篷。
江采衣远远等在雨中,看到周福全慢吞吞的踱出来,她的脸色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惨白起来。
老太监深深叹了一口气,“娘娘,皇上不见。”
……皇上不见她。
他已经,不愿意见她了么?
江采衣缩在一株开败的梨花树下,凝望着风雨中紧紧闭合的帐门,蜷起双膝抱着伞柄,泪水都留在手臂间。
皇上就在远处的帐子里,可是丞相的素帐戒备森严,就连她也不能擅闯。那顶青色大帐伫立雨中,距离外围的栅栏隔了长长的一段距离。她能看得到那青帐琉璃做的宝顶,能看到帐子周围森森站立的玄甲卫,甚至能看到帐底随风摆动的珠箔飘灯,却看不到皇上的样子。
老梨树上残留的几枝清凉梨花也被雨水折落了,留一地悲伤。
雨水积在脚底,江采衣的双脚像是泡在冰水里,一阵寒冷。她靠在梨花树前,小声的呢喃着,把全数的爱慕说给荒芜的梨树根来听……
这里是很冷的,可是能离他近一些,什么都值得。她心头终究还是泛起了淡淡的一丝温暖,连这样遥遥看着,都能让她感到安慰。
……
跟在周福全身边的小御前太监瞅着这形势,觉得不可思议,喃喃自言自语,“……不会吧?皇上这就把宸妃撇下了?前头宝贝的跟个眼珠子似的,说翻脸就翻脸,这,这宸妃莫不是要失宠了吧?”
周福全一个当头的耳刮子扫过去,差点把小太监嘴巴打歪,“没成色的东西!这种时候,还敢在皇上背后嚼嘴,早晚要给人摘了脑袋!你也在皇上跟前当差三四年了,怎么作死还不知道挑个时辰!”
小太监委屈的捂着腮帮,“公公……我这不是有事说事么?你看看这情形,不是失宠,是什么?据说前头,皇上和宸妃吵的很厉害,皇上气得连范大人的刑帐都给掀了,这吵的是什么话啊?”
周福全恨铁不成钢的再踹小太监一脚,“皇上和宸妃吵了什么话咱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你个猪脑子,真当宸妃能失宠啊?也不瞧瞧看咱们皇上是什么人?他心里头真烦了谁,不是弄死,就是扔的远远的,眼不见为净!后宫那些个小主子们,皇上几年里都没瞧过一眼!这么多年,也就宸妃娘娘一个人能在皇上面前吵上架,这是一般般的情分么?你再看皇上,都气成这样了,也没把宸妃赶出皇帐,反倒是自己走了。如此盛怒还替宸妃顾着脸面,照我看,等秋猎结束回宫,两口子还是照旧在太极宫双宿双栖……你呐,长点心吧!”
小太监用脚搓着地,“话是这么说,可、可咱们就这么干看着?最近在皇上跟前当差也忒难受了,一不留神就掉脑袋。”
“不干看着还能怎样?”周福全懊丧的背过手,摇摇头。宸妃不好过,皇上这几日也不好过,御膳动不了几筷子,喜怒难辨。在皇帝面前当差简直要提一千个心眼子,呼吸都屏着气儿,就怕一个不留神就惹怒龙颜,就没人得的了好!
这江采衣……虽说是掌管六宫的宸妃,其实年纪不大,要过了中元节才十九,还只是个丫头片子……这点儿年纪就能把皇帝折腾成这样,可真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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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下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渐渐变小。由泼天洒地的大水,变成条条细线,最终消减为一滴滴的小雨,绵而轻柔的打在地上,一层新新的草色遥遥。
一笠天光破云,小雨潺潺,秋意阑珊。江采衣笼着肩上沉重的裹毡,低低咳嗽着,虚软的身躯轻轻靠向在身后湿漉漉的梨花树。几天的高烧让她下巴都削尖了,一双黑眸深的有些吓人,苍白的唇,苍白的皮肤,唯独剩下颊侧余留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脑袋比铅铁还要沉重,她迷迷糊糊的掰手指算着——几天了?……五天,六天,还是七天?
这么久了,她每天都来,可是每天,皇帝都不见她。她就站在栅栏外的匝道上,距离丞相的素帐并不远,他不会看不到。
可是,他不见她。即使风吹雨落,寒风摧骨,也不见她。
这个时候才明白,他的惩罚和叱责都不算什么,最让人痛彻心扉的,是在那样极致的宠爱之后,逐渐疏离的冷漠。
可她怎么也忍不住不来。这或许是很卑微的姿态,卑微到了成为乞求。
周围人来人往,有喧嚣,有驻足,有人细细观望,别人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惋惜,有幸灾乐祸,有事不关己。可是这些于她而言,都只是毫无干系的影像。
她的等待一开始是为了解释,现在,却单纯的变成了渴望。渴望什么呢?或许是看看轻风吹动的他窗边的茜纱,或许是探听他的声音,再或者,只是想要隔着重重的甲胄侍卫和仪鸾华盖,遥遥的看他的衣袂一眼。
她于今日才深刻的感受到,皇帝是金銮殿上最高贵的万乘之尊,流云之上,万山之巅。他不想见的人,任你三朝九叩,使尽千般心计,也不得近前一步。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孤峤蟠烟,层涛蜕月。风卷起庭前落花穿过秋草,燕泥已尽落花尘,足下是一条寂寞的路,遥遥便展向两头,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一层秋雨一层凉,下过雨的天气,不管太阳怎么刺眼,都很难暖和的起来。
青帐侧边的小门里出来一队宫女,恭恭敬敬托着雕漆红木盘子往外走。她们是专门负责送洗的宫女,盘子里盛的是皇帝褪换下的衮袍,整整齐齐码在长方盘子里,旁边摆着一并褪下的火石、珠佩,皇帝的衣物边沿由金线裁就,丝不过浆,珠不下水,只穿一次就记档收库。
江采衣定定望着那一队宫女,眼睛里透着孩子一样深深的渴慕和绝望。嘉宁看着心酸,赶忙上前去拦下一位宫女,替江采衣要了一件皇帝的外衫来。
这些衣服反正都是要送去内务府的,内务府又归宸妃娘娘管,小宫女自然也不为难,将盛衣服的盘子双手捧给了江采衣。
这一刻江采衣无比感激嘉宁的贴心,她将那件长长的外衫抱紧,眷恋的将面庞深深的埋了进去。衣裳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味,是她熟悉的气息,柔软的布料贴在胸口,心脏闷闷的疼着。
“——哎呦呦,这不是咱们宸妃娘娘嘛!”一声细挑的高尖儿女声传来,充满鄙薄和挑衅。
江采衣背脊微颤,缓缓从沉络的外衫里抬起了头。
大清早的,雨还没歇,两个宫装丽人结伴儿站面前,一个是徐宝林,一个是曾婕妤。
江采衣烧的浑身无力,连气息都是绵弱的,她靠着梨树坐在地上,胳膊紧紧搂着那一袭金线淡红外襟衣,气势远远不如昂头傲立的两位小主。
后宫里头,关于皇帝的事儿传的最快。别看六宫嫔妃被皇帝扔在犄角旮旯里默不作声儿,那一双双眼睛可没有闲着。皇帝和宸妃失和的消息不等天明就传遍了三宫六院,起初还没人敢相信,结果,这都七八日过去了,皇帝硬是一步都没有踏入过皇帐。
宸妃日日来请安,日日被拒之门外。照这个样子下去,绝对是失宠的苗头。是以,丞相的帐子外头最近花红柳绿热闹的紧,不少小主们都来试试运气,一边儿看着宸妃出丑,一边儿想办法制造承宠的机会。
徐宝林一头红碧玺串子,左勾右挑的穿在黑漆漆的浓密黑发间,向脑后攒成一条大辫子,碧玺比鸽子血还红些,雨洗过一样在头上莹莹碎亮。左耳边的步摇是一只神似凤凰的鸾鸟,以细如毫髪的金丝堆垒而成,脚踏浮云,挺胸而立,尾羽硕大向上翻卷,通缀满细小的米粒珍珠。
天气虽然冷,但是徐宝林仍旧捡薄的穿,一袭鹅黄色套半臂,长细的水蛇腰,下溜儿的削肩,看向江采衣的眸子里充满着嘲弄和奚落。
徐宝林以前最喜欢围着江采衣打转儿,挖空心思讨好装乖,转头看见宸妃失势了,马上就把幸灾乐祸的嘴脸给端了出来。她嗤笑,“娘娘,您抱着陛下的衣裳做什么?知道的说娘娘是宸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内务府里哪个浣衣的宫女儿呢!”
曾婕妤在一旁眸底闪过暗笑。徐宝林就是这么个见风转舵且沉不住气的性子,不点火都能烧着。前脚见你光鲜,能扑到地上舔;后脚见你失势,抬腿就能往你脊梁上踩!这种人最适合当枪使,不枉她明里暗里的撺掇了一晚,一大早就让徐宝林来触宸妃的霉头。
不过,曾婕妤表面却显得很厚道,执袖掩唇,拽了拽徐宝林的衣袖,“妹妹,你别这样……”
“哪样儿啊?”徐宝林酸气冲天的冷哼,眼白一抛,“是被皇上罚跪的样儿,还是死乞白脸来吃闭门羹的样儿?吃了闭门羹还不长记性,非要来碍皇上的眼!啧啧,您搂着皇上的衣服,也不嫌臊得慌!没有男人,就把件衣服当男人使呢?”
这话实在太难听!嘉宁眸子一冷,沉下脸,霍的站起来!“大胆!宸妃娘娘驾前,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宝林放肆!”
曾婕妤病也还没好,在一旁掩着不断咳喘的口鼻,侧身挡在徐宝林和江采衣之间,软着气儿劝架,“妹妹!宸妃娘娘尊贵,你怎么能如此冒犯?还不快给娘娘道歉!”说完,又慌忙面朝江采衣跪下,“宝林妹妹年幼无知,口无遮拦,娘娘千万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徐宝林这人经不得煽动。人不劝她还好,若是上来劝,她反倒能狂出二里地外去。这么久了,江采衣独占皇宠,东西六宫大半年都沾不到皇帝陛下一根手指,熬得眼睛都绿了!她心里早就想活撕了江采衣,嘴上哪里肯饶?
徐宝林冷冷一笑,薄嘴皮儿上下翕动,甩开曾婕妤的手,“哼,宸妃?拿个宸妃的头衔就能压人了?在这后宫里,品级算个屁!以前天天的撒开狐媚劲儿缠着皇上,现在好了,遭人腻味了吧?这就是报应!别以为做个宸妃就能在我们跟前拿架子,没了皇宠,你就是个皇后,也早晚得上冷宫里睡硬板床去!”
徐宝林声音又高又尖,把外头的小太监宫女们全都引了过来,一时间热闹非凡。
曾婕妤不急不缓的两边和稀泥,一面劝着徐宝林,一面又反过来抚慰江采衣。她可不像徐宝林那么没脑子,在大庭广众下跟宸妃发难,她算盘打得精着呢——万一宸妃复宠,她可以凭着今日的情分沾光,而万一宸妃彻底失宠了,她还可以落得个敦厚宽和的好名声,两边都不耽误。
这番吵闹,不消一刻钟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