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蛛1(1 / 1)

晋候府。

梧桐树上潇寒雨。

夏日暑热,晋候府里不时传来蝉鸣,蝉声悠扬低沈,在重重绿影中竟然叫出了生生凄惨沙哑的特殊味道。

自从叶兆仑弹劾案之後,由於揭发巨贪有功,叶兆仑近日十分受到皇帝赏识。

沈络对叶兆仑的提拔虽然不如当初对江烨那般明显,但也足够人人侧目了。

叶兆仑是北周老牌贵族,不少墙头草掂量过来、掂量过去,竟然将原本攀附江烨的心放了放。

眼下朝堂里,如同潮水一般附向江烨的官员们虽然依旧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止步观望,打算等待形势明了之後再做决定。

不久之後,就是吏部和督察院联合肃贪的开始,慕容尚河、江烨、叶兆仑他们一刻也不敢放松。

世族们一方面紧紧盯着丞相府的动向,一面抓紧时间制定对策。这一局,世家们付出适当的牺牲必不可少,但慕容尚河向来懂得丢卒保车、断尾求存之道,一切以将损失降至最低为目标,所以就目前来看,世家们也还算平静。

只是晋候府,渐渐不再平静。

*****

一连七日,嘉宁姑姑前来造访莺儿居住的香梨馆,却都被莺儿的贴身侍女白竹不冷不热的挡了回去。

香梨馆坐落在侯府的西侧,距离侯府的主路并不远,只是个三进的院子。

当初江烨将莺儿安排在香梨馆,就是看中这院子坐落的位置十分明显宽敞,周围没有任何遮蔽,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江烨当时的考虑是,莺儿就算想要动什麽乱七八糟的手段,在这麽一座光明磊落的院子里,也不好施展。

“怎麽,你家主子如今架子大了,连衣妃娘娘的赏赐也不接了?”

嘉宁脸色十分愤懑,身後跟着几个宫女,人人手捧着金玉珠宝。

叶兆仑没有得势前,衣妃娘娘是毫无疑问的後宫唯一宠妃,不是第一,是唯一。

当时,这位莺儿姑娘为了求个保障,对待江采衣十分毕恭毕敬,每次嘉宁姑姑来,莺儿都笑脸有加,亲自起身相迎。

而如今,叶兆仑翻身,江采衣在後宫的地位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叶容华会不会跟着也咸鱼翻身,获得皇帝盛宠?

前朝和後宫向来息息相关,不少原先疏远叶子衿的後妃已然开始重新渐渐向叶子衿靠拢,比起从不拉帮结派的衣妃,显然还是拉拢这位叶子衿更值得赌一把!

嘉宁脸色难看,对白竹冷冷唾笑,“没想到,这位莺儿姑娘也是个惯会见风使舵的!”

白竹撇嘴冷笑,躬着身子对嘉宁福了一福:

“嘉宁姑姑,我家夫人哪儿敢给衣妃娘娘摆架子?只是姑姑,衣妃娘娘毕竟是进了宫的人,而我们莺儿夫人则是侯爷的妻妾,也勉强算是衣妃娘娘的母辈,衣妃娘娘这天天珍珠翡翠的赏,倒让我们莺儿夫人在侯府里不好做人!”

一大清晨,江烨整肃朝服,正沿着主路前往侯府大门,就远远看到香梨馆前对峙的嘉宁姑姑和白竹。

夏日的晨阳十分艳烈,早早的升起来,将香梨馆的黑瓦白墙的泛起隐隐黄晕。

香梨馆院门前几乎没有树,只有几排晒得发蔫的夕颜花,歪歪扭扭的沿着白墙攀爬,三角形的脉络绿的发黑,长大贪婪的吸盘揪在墙缝里,如同吸食着血肉的垂死毒藤。

江烨微微顿住脚步,站在不远处,入目间是互不相让的两队红粉阵仗。

一个是宫里得脸的姑姑,一个是莺儿贴身的侍女,牙尖嘴利红口白牙,显然都不是好惹的主。

两人激烈争辩着,江烨略略听了几句,就看到莺儿身边的白竹显然更加年轻气盛,几句话赶话说的急了,竟然伸手狠狠推了嘉宁一把!

嘉宁大怒,劈手一巴掌将白竹娇俏的脸扇偏过去。

两个姑娘互瞪得乌眼鸡一般,正要动手就听到香梨馆的院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五根嫩葱似的指尖扳着香梨馆绿油油嵌着牡丹花雕刻,光滑的抹着桐油,门口讨巧似的挂着艳红的灯笼,同样是牡丹花的图样,一丝一缕金枝缠花,富贵艳丽。

莺儿懒洋洋的从门里跨出来,身後跟着几个丫头,抬着几口大箱子。

江烨目光微微一紧。

比起前几日,这女子更加丰腴艳丽的过分,红色衣裙比晚霞更加艳丽,云雾一般薄而撩人。她一头浓云般的黑发懒懒梳着,浓眉大眼,脸上带着年轻女子特有的鲜润。

那种从肌肤底透出来的红润不是任何一种胭脂能够晕染,不止是她的脸颊,那种诱人亲吻的粉泽带着珍珠的光彩,沿着软油的肌理一路漫渍,从她低低敞开的领口延伸进她高高耸起的两团奶白丰乳上。

“大清早的,嘉宁姑姑吵什麽吵,这是侯爷府,可不是宫里,由得你撒野。”

莺儿似笑非笑,娇柔妩媚的往墙上一靠,那对丰满艳乳随着她的动作汹涌晃动,如同一波一波窒人的波涛,差点晃出她薄薄的抹胸!

江烨清晰的听到身侧的小厮发出饥渴的口水吞咽声响,连他也觉得胯下狠狠紧绷,燥热一片。

嘉宁冷笑,“莺儿夫人如今得意,连我们娘娘的赏赐也敢挡在门口了?想当初我们衣妃娘娘得宠的时候,赐给你多少嚼用,如今不过一个叶兆仑略微得势,你就敢给我们娘娘摆脸子?衣妃娘娘别的不说,收拾你一个小小的贵妾还是绰绰有余!”

莺儿嘴里嚼着蜜乳糖糕,嗤的唾了一口,弯着大眼嬉笑,“嘉宁姑姑也别为难我,衣妃娘娘就算这会儿想要收拾我,怕也腾不开手罢?单是一个叶容华就闹得娘娘头疼,娘娘还是想办法自个儿保重为好。我呢,一个小小的妾,就不和高贵的衣妃娘娘牵扯不清了,省得那天衣妃倒霉,连我都不明不白的受牵连。”

“你……”嘉宁气得脸色铁青,衣袖狠狠一挥,对身後宫女怒骂,“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等着人羞辱麽!不长眼的东西!还是你们打算留在这脏地方,没的学来一身踩低捧高、见风使舵的好手段!”

莺儿向来脸皮厚如城墙,半点不受嘉宁指桑骂槐的影响,反倒笑嘻嘻的福身恭送。

“姑姑,慢走。还有啊,顺便也把娘娘曾赐下的东西统统都带回去吧!奴家胆子小,这东西留着留着,万一哪天叶容华得宠,指不准就把奴家一起整治进去了呢,哎呀哎呀,奴家好怕,快快快,让嘉宁姑姑都抬走。”

说着莺儿指挥丫头们将那一口口的箱子半点不留情面的扔出来,都是江采衣之前曾经赏给莺儿的珍宝。

嘉宁浑身颤抖,从来没有受到过如此的羞辱,咬牙切齿狠狠转身,命人抬了箱子回宫。她走至大路,猛然碰见站在路上观望的江烨,瞪圆眸子恶狠狠剜了江烨一眼,“侯爷好手段,调教的妾真真是忠心耿耿!”

江烨淡淡拱手,也不说话。

莺儿妖妖挑挑站在门口,似乎是这会儿才发现江烨,冲他眨了一下眼睛,流光溢彩,明媚的如同盛夏艳丽盛放的巨大牡丹。

******

这件事不需一刻锺,就传到了宋依颜和江采茗的耳朵里。

对於莺儿拒绝了江采衣笼络的这件事,宫里很快作出了响应!

以往,莺儿的份例是由宫里供,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莺儿这一番大不敬的罪过被嘉宁加油添醋告上去之後,据说江采衣大怒,一气之下不但收回了往日所有赏赐,甚至连莺儿的份例都停了。

不仅如此,内务府上上下下全都听到了衣妃娘娘的痛斥────“好啊,这个莺儿入了侯府,还就真把自己当正经的晋侯姨娘了?架子大的连本宫的脸面都敢驳!日後,内务府将她的份例统统划掉!谁再敢给她送一分银子,就是和本宫过不去!”

莺儿从此,失去了所有经济来源,人人掰指头算着,她怕是连丫鬟的月例银子都难以发出来了吧?

*****

几日後,江烨回府,宋依颜的脸色比前日还更冷淡。

江烨只觉得身心疲惫,指头撑在额头上,默默喝茶。

一连几日,宋依颜都是一副不依不饶的冷战表情,实在让他有些烦躁了。

莺儿入府已经半月有余,他无论如何温柔对待,宋依颜也不愿放柔姿态。说话不阴不阳,不咸不淡,往日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琴瑟和谐感似乎越来越模糊。

莺儿刚入府时,宋依颜总是在半夜起来哭,或者,好好地,就突然莫名流泪,看得他心疼不已。

搂着她纤薄的肩膀,江烨很是耐心柔哄了几次,不厌其烦的一遍遍告诉她,他娶莺儿只是事态从权,他对她的爱恋从来都没有变过。

为了安抚宋依颜,江烨一次都没有踏足过香梨馆,并且从来不亲近莺儿,就是为了解开宋依颜心里的疙瘩。

可是每次,才稍微哄好了宋依颜一点点,莺儿就会大摇大摆的出现,鲜亮活泼,在宋依颜面前使劲儿晃悠,让她好不容易软化下来的态度又重新冷硬回去。

日复一日。

初初的时候,他觉得颜儿受的冲击太大,心底大为怜惜,只觉得对不起她,在她面前抬不起头。心里越是愧疚,话就说的越软。

可是一天天没完没了的冷战下来,这种愧疚越来越压抑,压抑的他心头仿佛钉了一根钉子,时不时就要被她冷冰冰的态度敲出一个血口。

他几乎已经开始害怕看到自己的妻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就住在户部,求个眼不见为净。

只是每次回来的时候,看到宋依颜蜷缩着身子,身上盖着寒被,一脸泪渍的睡在他们卧房里事,心里还是会有滚滚烫热的涓流溢出,让他不由自主投降。

“颜儿。”叹了一口气,江烨伸手,拂过宋依颜寒铁一般的冰白面颊,指尖就沾到了微微的湿意。

心里一酸,他放低了声音,虽然心里十分难受,该说的话却是不得不说,“颜儿,……莺儿她……”

宋依颜猛然抬起水朦朦的黑眸,声音里带了一丝颤抖,“夫君,你想说什麽?”

江烨口气紧了紧,“莺儿她,和采衣闹翻了,最近日子十分不好过,连宫里的份例也停了。颜儿,你是掌家的,日後每个月,莺儿的份例就由咱们府里发放罢。该拨多少月例、吃喝穿用,都由你决定着给,总归不让她饿死就成。”

莫名的,宋依颜骤然打了一个冷颤。

她缓缓的抬眼,缓缓站起身,背对着清寒的月光。

夏日的风怎麽那麽冷,冷的都要吹透了骨髓,她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个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他依旧是少女时一见锺情时英姿勃发的模样,可面容却带了她无法理解的一种模糊。

“夫君,你是说……”宋依颜尽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颤抖,却牢牢抱紧了纤细的双臂,睁大楚楚泪眼,心底委屈酸楚的几乎要淌血,“你是说,要我,要我去照顾你的妾?”

“颜儿!不是────”江烨急的去拉她的手腕,却被一把甩开!

“怎麽不是!”宋依颜冷笑,笑的泪珠子都滚落眼眶,“怎麽不是!难道夫君你刚才没有说要我拨给她月例银子?难道你没有让我去照顾她的吃喝穿用?不让她饿死?她是谁?她是你的妾,她和江采衣闹翻,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心疼了……就让我去照顾她是不是!你居然让我去照顾一个天天无耻的缠着我自己夫君的女人!”

江烨头疼的揉着太阳穴,揉开薄荷脑油凉苦的气息,她的指责如同一把利刀,戳的她自己痛苦,他又何尝舒服?

“颜儿……”

江烨一叹再叹,不由分说将宋依颜扯回怀中,“莺儿她是皇上赐的,有封号有位份。咱们不是普通人家,一个御赐贵妾好生生的,却饿死在府里,传出去咱们整个江家都会被拖累!别人也会说晋候夫人苛待妾室,骄狂善妒,你一向善良大度,我又怎麽舍得你的名声受影响?”

宋依颜冷笑,“说来说去,夫君你还是铁了心要养那莺儿,让她日日夜夜给我难堪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就是不善良不大度?”

“那不叫养着她,只是不要饿死她……”

“好!”宋依颜甩开江烨的手,含泪瞪着十几年来鹣鲽情深的夫婿,手指将裙子几乎拧得稀烂,“好,侯爷,我听你的!我这就拨银子去奉养你的妾室,最好打扮的她花枝招展,日日得侯爷喜欢!让外人看!让皇上看!看你对他御赐的女人万般呵护,毕恭毕敬,捧在手里供着!看你喜爱她喜爱的连自己的发妻都不顾了!”

这话太难听!

江烨眉目一厉,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

空冷刺耳的碎裂声迸开,整个温馨的卧房里弥漫着苦涩的茶香。

一滴泪滑落脸颊,宋依颜僵住,目光从一地蔓延的水渍缓缓上抬,看到了江烨一瞬间狰狞厌烦的表情。

“我并没有喜爱她,我甚至不信任她。”江烨看着妻子泪盈盈的脸,努力压抑下想要立刻起身离开的冲动,一字一句冷冷的说。

“但是,颜儿,我已经说了九十九遍────娶莺儿回府是陛下的命令,我无从反抗。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一百遍!”

紧攥着拳,江烨折眉看着浑身发抖的爱妻。

泪流满面,泪流满面,她永远是泪流满面,楚楚可怜。

一朵花,沾着露水,被人捧在手心里,掐一下碰一下都要娇声喊疼,这就是宋依颜,他疼了十几年的心爱妻子。

她是一个完美的娇妻,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心地善良处事柔软,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和清丽美色,就是因为当初被她的柔弱和善良所迷醉吸引,所以他爱她,愿意照顾她。

可他小心翼翼的捧了十几年,一丝风一滴雨都没有让她碰到过,她怎麽就不能体会他的苦处,他的疲惫?

稍微一点点妥协,对她而言怎麽那麽难?

如果是翠秀……

江烨深深吸进一口气,撇过脸去,几乎不能再往下想。

这个念头,最近越来越强烈,简直不能触碰,微微提及,就是锐痛犹醒。

有一个人,是天下最爱你的。

因为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哭,所以她自己去疼,自己去哭。

他好像不记得翠秀哭的样子啊,她总是不在他面前哭的……

喉头酸涩,最爱他的那个人,哪里去了?

是了,那个人早就化作尘土,坟上长出了一人高的蒿草。

田野青青,她或许零落成泥,滋养一地漫漫春花。

他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宋依颜,所有的疼宠都给了宋依颜,留给最爱他的那个女人一丘冷冷的孤坟,和一个满是恨意的女儿。

刹那间某种潮水一般的压抑感涌上心头,江烨只觉得胃里似乎有个拳头狠狠击打出致命的一拳,让他撇过脸去,不愿意再看宋依颜流泪的雪白的娇颜。

“莺儿这件事,一定要办。如果你不想办,我就自己来办。”

许久许久,江烨沈沈的揉了揉痛楚的额头,叹息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宋依颜跪在地上,将一地心碎的瓷片捡起,如同碎裂的泪水。

这是第一次,他不在她房中留宿,背对她,背叛她。

******

“娘亲……”看着伏在床上哀哀哭泣的纤弱身躯,江采茗美眸含泪,将母亲扶起来,让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肩头。

“娘亲,别伤心。爹爹那也是一时半刻生气,母亲你就别伤心了。”江采茗拍拍母亲的後背,秋水一样温柔,心里依旧隐隐发痛。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问题不是这个。

“母亲,你不觉得蹊跷麽?”江采茗深思,握住宋依颜的手,“那个嘉宁姑姑和莺儿怎麽就那麽好巧,故意挑在父亲上朝的时候闹翻,又正好被爹爹瞧见?”

心里一个激灵,宋依颜猛然抬头!

“茗儿,你是说……”

江采茗点点头,“娘亲你伤心糊涂了,女儿觉得,这件事很蹊跷,这或许就是那个莺儿获取父亲信任和宠爱的方法!”

“……的确如此。”

一点一点抹干泪珠,宋依颜冷冷抬头,“好有心思的小贱人。”

江采茗点点头,“莺儿自从入府以来就一直就缠着爹爹,使尽了浑身解数,但依旧成效不大。爹爹不怎麽理她,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爹爹对她的来历很是顾忌────莺儿是皇上赐的,又和江采衣交好,爹爹不信任她。

可是如今,她用这一招打消了爹爹的猜忌,再往後,恐怕莺儿姨娘就要使出浑身招数去获得爹爹宠爱了!娘亲,你只顾着伤心,等於是放手在任凭那个莺儿站稳脚跟啊!”

宋依颜顿时清醒,一把反握紧女儿的手指,“茗儿,你说得对。”

她喃喃的,睁开眼睛望向夏日透彻清明的日光。

“我不能让她站稳脚跟,绝对不能。”

江采茗点点头,“娘亲,送几个丫鬟去香梨馆吧,就算不能近莺儿的身,好歹也能打探些消息。”

宋依颜微微一点头,手指缓缓放松。

******

莺儿的香梨馆里,堆着几锭银子,几匹中等绸缎,还有几双绣鞋。

“这宋依颜还真是小气,莺儿夫人你怎麽说也是个贵妾,她就送来二十两银子和这麽些破布当月例,打发叫花子呢!”

白竹“切”了一声,拿起一锭银子敲了敲桌面,从鼻子里喷气。

卧在床上的美丽姑娘嗤笑,“送的越破越好,她要是送的银子太多,绸缎太贵,我还没处施展了呢!”

莺儿眼波一转,看都不看桌上的银子和绸缎,“宋依颜送这些破烂货来,无非就是提醒我,如今管家的人是她,她想让我生我就生,想让我死我就死,想让我穿的破烂就破烂。就这麽点手段,也想跟我斗?”

“莺儿夫人,咱们和嘉宁姑姑这场戏这会有用麽?”

白竹嘟囔着,满不在乎的擦着俏脸上的五指印,回头问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啃苹果的莺儿美人。

“第一次当然不管用,”莺儿嗤笑,“但後面还有的折腾,而且,是那宋依颜帮我折腾!迟早有一天,江烨会相信,我和衣妃关系恶劣,我只能依附於他,锺情於他,甚至……”

她笑嘻嘻的勾着软红红的艳丽红唇,“爱他。”

******

白竹从柜子最里层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莺儿夫人,这个盒子才是衣妃娘娘托付嘉宁姑姑送来的东西,说是让夫人你看了就尽快毁掉。”

莺儿前去启开,里面放着一张纸卷,几颗蓝绿色药丸,圆形银片。她扫了一眼纸卷,将药丸银片等东西统统收入袖口,迅速烧掉纸卷,然後微微弯起了眼睛。

“白竹,”莺儿露齿一笑,摇了摇华美贵丽的衣袖,“来来来,去给夫人我寻几套破旧的内袍来,最好补丁都打在明显的地方。”

莺儿低头,提起裙裾,玲珑小巧的小脚在阳光中莹润雪白,粉缎子绣鞋波光粼粼。

“还有这鞋子,也给我拆了!”

她哈哈大笑,笑倒在床褥上。

头顶上纵横交错着艳丽的丝绦,她眨眨眼,似乎将影子投射在了丝网中,挥一挥手,仿佛蛛网上艳丽而致命的毒蛛。

*******

晋候府,战马嘶鸣。

枣红的健烈战马高高扬起前蹄,如同暴烈甩动的红鞭,一瞬红影,长长马鬃在风中烈烈挥动,正是当初慕容尚河送给江烨的汗血宝马!

骏马前蹄肌肉饱鼓有力,每一个踢踏都将大地微微震裂不小的声响,如同滚滚闷雷呼号逼近,那马如同一只点着了的鞭炮,狠狠向栏杆撞去!

碰!

两人都无法合抱住的粗大木栏被它那狠狠一击踢出裂纹,尘土飞扬,站在马栏边围观的江烨眸中,荡漾着激赏和血红!

这哪里是马,这简直是一头野兽!

“嗨!这马好生难驯!简直是头狮子!”

又一个马夫被高高甩飞,背脊狠狠摔裂在地上,砸出清脆的断裂声响!

抹了一把满脸的泥汗,马夫的胸口如同风箱呼哧呼哧响,他朝地上唾了一口,辣辣带血。

江烨的手紧紧扣在围栏上,少年时代的豪气一时间热血沸腾,他嘴角微微上勾,看准了那烈马风姿,就打算腾身而起,亲自驯服这桀骜不驯的烈马────

“看我的!”

清脆嘹亮的一声娇喝,江烨还来不及回身,就看到头顶飞跃而去一个娇柔艳烈的身影,红衣如血,在尘沙中翻扬起巨大红雾!

枣红的汗血宝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如同狮吼般暴烈的嘶鸣────

马蹄腾跃扬沙,似乎整个天际都被它的烈红鬃毛染成火焰,夹杂着奔跃的狂风,漫天尘沙飞扬,一片萧索。

隔着风沙尘雾,江烨眯起眼,看到那红色的女子身影紧紧抱着马脖子,竟然站在马背上不要命的直立了起来!

“莺儿夫人!”身後传来白竹的惨叫,她吓得面色苍白,抖抖索索的绕在马栏边,浑身几乎颤抖的要散架,战马嘶声长鸣,恍然间竟然有腾云驾雾的疯狂奔驰敢。

锐利嘶叫陡然划破空气,夹杂着雷奔电掣的气势,让人心口滚滚发闷,几欲暴烈!

“你说什麽,马上的是莺儿?”江烨一把抓住白竹的手臂,艰难的挥开马栏内的尘雾,几乎咳嗽起来,大声喝问。

白竹泪蒙蒙的猛点头,“可不是!莺儿夫人听说皇上大猎将近,却一直驯服不了这匹‘赤豪’,眼看着侯爷一直发愁,今日就不由分说赶过来替侯爷驯马!”

“胡闹!”江烨怒骂,“一个小小女子,如何驯服得了这麽烈的马!”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跌伤了,皇上追究下来,他无可辩驳!

白竹含泪抱着江烨的腿,“侯爷请不要怪夫人,夫人在宫里也曾驯过烈马的,夫人一心想要为侯爷分忧解难────”

“哈!”

只听一声长长,尖锐的口哨破空,艳丽的姑娘站立在马背上,扬手高高勒住马缰,屈指为哨,响起清脆嘹亮的号声。

那骏马听到哨声,急急勒住狂奔的马蹄,激烈的奔腾猛然顿止,响鼻乱喷,烦躁的在地面上踢踏!

马背上的莺儿带着无以伦比的骄傲和美丽,黄沙一点也遮掩不了她的耀目,她哈哈一笑,跨坐马背,紧紧抱住骏马的脖子,紧紧勒住!

“来吧!你是我的了!”

莺儿高笑娇喝,红色的衣,红色的马,黑色的,编成一圈细小发辫上银铃如同骤雨般沙沙急响。

江烨还来不及反应,之间一道红色闪电似乎劈裂天光,枣红骏马的从众人的头顶一跃而过,呼啸着越过了围栏!

江烨还来不及着急,就看到赤豪驮着莺儿,小跑了几步,然後竟然止步,停了下来。

柔软的红色鬃毛浓密发亮,马儿亲密的歪过头去,以脸颊摩擦着莺儿的脸颊,十分亲昵的模样。

“夫人……莺儿夫人驯服了它啊!”白竹一脸欣喜若狂,赶紧松开江烨的腿迎上去。

莺儿呵呵笑着,猛然甩头,将乌油油的大辫子甩到背後,一面喘气一面牵着赤豪来到江烨的面前。

她驯了半天烈马,身上竟然一点汗水也没有,只是那身衣衫十分薄透,随着她激烈的呼吸,胸脯剧烈起伏,勾引着他的视线。

那对饱满的奶子几乎要涨裂出薄薄的衣料,激烈起伏,汹涌澎湃,她一面喘气,脸上带着粉色桃晕,顺着明媚大眼晕染到耳後。

“侯爷,这马,奴家驯服了!”

莺儿笑着,将缰绳递入江烨的手心。

红马十分柔顺,似乎将一身暴烈戾气甩掉了个干净,倒也不踢踏,安静的任凭江烨牵着。

红色的马,红色的人,乌黑的发。

江烨心头一凛,几乎有些不可思议。

这赤豪是关外最名贵的烈马,为了能在大猎上一展风采,他的府里一连几天折了几个马夫都不能成事,怎麽居然一个小小的女子就有这样的本事?

才想着,莺儿却突然脸色煞白,骄傲昂扬的娇美笑容猛然一收!

“唉啊!”

她似乎脚一软,旁边的白竹眼明手快扶住她。

就算江烨再怎麽不待见莺儿,那瞬间的风姿还是让他心头震撼,不由得柔声问,“怎麽了?”

白竹忧心忡忡的扶着莺儿,“不知道,这几日夫人总是突然之间就会犯晕,血色一下就褪的干干净净,好吓人的!”

说罢白竹泪汪汪的拿出手绢去擦拭莺儿骤然发白的红唇,“夫人,你看你,今日都已经晕过一回了,还赶过来替侯爷驯马,万一驯着驯着,摔下来,可就是连命都没有了!”

江烨听闻,心头不禁微微一动,亲手将莺儿搀扶起来。

莺儿哎呀一声,猛然颤抖,脚腕却猛然拐了拐。

她疼的嘶口气,柔软洁白的手搭着江烨的手腕,丰满高耸的胸脯就在江烨眼皮子底下肉感十足的起伏。

一瞬间某种暴烈的冲动袭来,江烨毕竟是正在盛年的男人,他几乎要伸出手猛然抓握住那一对不断汹涌弹跳的雪白豪乳,舔吸蹂躏一番,却终究还是忍住。

“赶快找个大夫来看看。”看着莺儿的模样十分不对劲,江烨终究还是皱起眉头,回头对下人吩咐。

莺儿的脚脖子似乎有点扭曲,怀疑是伤了骨头,江烨也不便移动她,便陪她一起等在马栏边。

******

“夫人这症状十分奇怪……”府内常驻的罗大夫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眯起眼,花白的眉毛狠狠打成一个结。

白竹赶紧追问,“是什麽病?”

“不是病,”大夫拧眉,江烨微微黑了脸。

这位罗老大夫原先是专门跟在老晋候身边的,老晋候死後,便转而跟了江烨,这些年江烨对他极其信任,这老大夫在府里地位十分超然,连宋依颜和江采茗都对他礼让三分。

反复把了几遍脉象,老大夫嘟囔,“夫人没有得病,只是脉象滞涩,似乎有什麽穴道被封堵了,导致血液运转不通,所以才会头晕发昏。”

穴道被封?

江烨拧眉,不解的看着莺儿,她穿的薄透,根本没有什麽重要穴道被封堵的样子。

“脚疼……”莺儿呜咽了一声。

白竹连忙低头,小心翼翼的脱下莺儿的绣鞋,握着她雪白的脚踝揉了揉,抬头泪汪汪的看向大夫,“罗大夫,我家夫人的脚踝好像也扭伤了……”

罗大夫低下身去,目光在莺儿红肿的脚踝上微微一扫,笑道,“没事,夫人只是稍微崴了一下而已,并没有伤,回去休息一下,明日就能好……”

罗大夫的目光偶然扫过地上莺儿的绣鞋,话语顿止,“莺儿夫人,你的鞋子……拿给老夫看看可好?”

莺儿浑身猛然一紧,挑起冷暗的笑容,手指在白竹手臂上微微扣住。

“这、这……”白竹故意红了脸,骂道,“你这老大夫好生下作,竟然要姑娘家的绣鞋……”

江烨的脸色也不好看,女人的鞋子向来除了夫婿谁也不能碰,别人怎麽能光天化日要去赏玩?这罗大夫一大把年纪,怎的如此不懂规矩?

罗大夫笑叹,淡淡摇摇头,“夫人、白竹姑娘误会了,老头子我不是贪图姑娘家的绣鞋,而是老夫觉得,这鞋子有古怪。”

江烨闻言,眸子一冷,他最烦府里有人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使个眼色,白竹连忙捡起莺儿的绣鞋递给罗大夫。

罗大夫看了又看,伸手进去,在绣鞋中摸了又摸,许久才沈下脸,“侯爷,莺儿夫人的头晕症状,怕是和这鞋有些关系了,请侯爷给我一把剪刀。”

剪开精美的分缎绣鞋,层层掏出鞋底的垫片,罗大夫啧啧了两声,将绣鞋递去江烨眼前。

绣鞋的鞋底缝的十分厚实,鞋面绣工也十分精美,只是鞋垫中央,被人缝着一颗小小的珠子,压在第一层鞋垫下面。

这样,鞋底面上,贴着足底肌肤的地方就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这绣鞋一共有三层鞋垫,这颗珠子垫在第一层鞋垫下面,位置正好顶着寒冲穴。”罗大夫解释。“这个珠子形成的凸起不大,平时穿着的时候不会造成太大感觉,但是却会顶着夫人足底的寒冲穴,这个穴如果长期被这麽顶着,只会不断头晕目眩,最後只怕会伤了女人的根本。”

江烨猛然扬声,“女人的根本?”

罗大夫低头,“对,如果两只脚都被顶着寒冲穴,只怕日子一长,女人就、就无法生养了……”

老大夫的声音低下去,他当初跟着老晋候,後宅里无数阴暗龌龊的法子都见过,女人们为了相互倾轧,什麽法子都使得出来,今日要不是莺儿驯马头晕又扭了脚,只怕就会这麽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给害了,一辈子怀不了孩子。

白竹闻言,马上利索的将莺儿另一只脚上的绣鞋也脱下来,绞开。果然,另一只绣鞋的鞋垫下也缝着这麽一只珠子!

“夫人……”白竹泪如雨下,眼泪如同一颗一颗的珠子,哽着声音,“夫人,你才刚刚来到晋候府,一心侍奉侯爷,侍奉大夫人,您还这麽年轻,不知是谁这麽狠的心,不但损害夫人的身体,竟然连孩子都不让夫人生!”

江烨眉头猛然一跳!狠厉的目光冷冷扫向白竹。

“胡说!侯府一向安宁无事,你不要乱攀咬!”

“奴婢没有乱说,这鞋子是不久前大夫人送来给莺儿夫人的……”白竹盈盈抹泪,正辩解到一半,就被捂住了嘴。

“多嘴干什麽。”

那骄傲美丽的少女冷冷一甩乌黑发辫,踢掉两只鞋,白生生两只玉足就那麽踩在地上。

粗糙的地面,粗粝的石块,更是衬得那双小脚如同细致的骨瓷,红色裙裾搭在脚面上,趾头微微蜷起,仿佛透明的水玉,在阳光下仿佛开在火中的白梅。

“侯爷,不过就是一双鞋子,奴家不追究。”莺儿微微一笑,伸出手,“侯爷不扶奴家起来麽?”

江烨低低嗯了一声,出手扶起她。

低眉的一刹那,莺儿丰润的红唇勾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她话说的豁达,不追究。可是江烨并没有注意到,说不追究,本身就等於咬死了这件事是宋依颜做的,而她只是宽大善良不予追究而已,并不等於宋依颜是无罪的。

而江烨默认了这句话,也就等於,他心底已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接受了对宋依颜的定罪。

“你这是……”扶着莺儿的手臂,江烨眸中突然闪过一丝狼狈、难堪和略微的愤怒。

莺儿这一伸手,宽大华丽的外衫滑下手臂,微微露出里面破败的内衫,几个补丁清晰可辨。

“怎麽回事,里衣破成这样?也不换掉?”江烨冷声。

白竹又委屈的红了眼眶,扁了扁嘴,“侯爷,莺儿夫人本来是有些好东西的,可是那次和嘉宁姑姑闹翻,夫人一气之下就将东西统统扔回给衣妃娘娘了。眼下,莺儿夫人缺银子少布料的……香梨馆里衣料有限,莺儿夫人就让我们都拿来做外衫了,里衣自然就破点了……”

白竹似乎十分无意,可是话里透出的信息却让人不得不皱眉头。

首先,莺儿的确和江采衣闹翻了,现在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做不了假。

其次,莺儿的确穷困,连好点的衣料都买不起。亏她外衫穿的艳丽,哪知道她竟然是将所有的好料子都放到面子上了,里子亏得不行。莺儿这麽做,倒是替他江烨顾及了面子,只是,委屈了她自个儿……

最後……

江烨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阵阵发闷。

他当初将给莺儿发月例等等事务交给了宋依颜,虽然嘴上说────饿不死莺儿就行,可他想不到宋依颜竟然苛待至此!

不但银子给的少,衣服也破成这样,是故意驳他的面子麽!

晋候府时常有朝廷上的高官家眷往来,今日是被他自己看到,赶明儿被哪家御史夫人看到,还不知道要怎麽编排他!

再加上,那双被做了手脚的鞋……

江烨只觉得头痛无比,外加心口一阵一阵的冷寒。

在他心中,宋依颜只是那个他从旭阳战场上救回来的,柔弱无依,善良的女子。

依颜那麽善良,这麽多年来,不知道资助了多少孤儿学堂,粥厂,在京城都颇负盛名,因为她生的清丽圣洁,不少百姓都叫她“活观音”,这样的依颜,怎麽会有如此恶毒的心思?

“莺儿,这怕只是些误会,依颜她一时失察也是有的……”

扶着莺儿的手臂,江烨微微放柔了声音,盯着莺儿的眸子。

都这样了,侯爷还是一味偏向大夫人!

白竹火气翻腾,却在莺儿一个轻轻的瞟眼中噤声。

“侯爷,你说什麽奴家就听什麽。”

美丽的红衣小辣椒眸子湛亮,高声娇笑,突然一个绕臂,扑进江烨怀里,勾住了他的脖子,“可是……夫君,人家替你驯服了赤豪,夫君也该给奴家个奖赏吧!”

怀里猛然扑过来这麽一副丰腴妖娆的年轻躯体,江烨呼吸猛然顿住,气息紊乱喑哑!

“你、你要什麽奖赏……”

江烨的声息有些喑哑的吹拂。

柔软高耸的乳房撩人的顶着他的胸口,恨不得揉进他的身体里去,手臂里的腰身纤细而充满弹性,是极为辣手诱人的触感。

“奴家要你叫我声莺儿。”

“……就这麽简单?”

美丽的姑娘蹭蹭身子,性感艳丽的笑容差点夺取他的呼吸,“当然没这麽简单,奴家要你每天叫一百遍,一共叫满十天。”

江烨失笑,正要否决,就看到那骄傲如烈阳一般的姑娘咬着嘴唇,十分期待的看着他。

……翠秀。

他心头一荡,猛然沈了眸子,闭上,再打开。

那一瞬间,他差点看错,将莺儿看成了翠秀。

许多年前,他还是个少年,他才刚刚和翠秀成婚,没有什麽贵重的东西可以拿来讨她开心。

“……如果实在想送礼物,那夫君让翠秀自己来讨好不好?”

那时候,年轻可爱的新娘娇憨的趴在他的背上,暖暖的笑容将他因为手头不宽裕的尴尬全数吹散。

他记得自己当时迷迷糊糊的问,哦,那翠秀,你想要什麽?

“……我要韩烨哥哥每天都叫我的名字,每天一百遍,好不好?”

“每天一百遍?那要叫多久?”

“……一百年,好不好?”她大笑,好像银铃,在风里柔柔摆荡。

是什麽东西,被他弄丢了。

弄丢了好多好多年。

是那笑声,是那温暖,还是……那个人?

深浓的痛苦如同潮水一般击打过来,那是旭阳湖边呼号的大水,那是瓦剌入侵时漫天满地的雪花,那是他们成婚时被红烛照的一片朦胧的喜堂,那是他曾经的妻。

“……莺儿。”江烨不知道自己的眸子泛起淡淡的红,沙哑的,对面前的姑娘干哑的叫了一声。

“唔,还有九十九声。”莺儿笑开,伸着小手在他眼前晃。

“莺儿、莺儿、莺儿……”

他叫了,叫了几百声,叫了几天的份。

翠秀……

*******

“莺儿夫人,侯爷看到你,似乎好多事情都不对劲了呢,今儿个的事情可真顺利。”

替莺儿换下破衣衫,香梨馆里,堆满了江烨派人送来的银子和绸缎。

“嘻嘻。”

莺儿将裙子撩上大腿,取出一点玫瑰果油,一点点抹上细腻紧致的肌肤,“事情这麽顺利,自然要感谢咱家衣妃娘娘呀!”

若不是江采衣将已故生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交代给她,她还没这麽容易打入江烨的心头呢!

她和江采衣,同病相怜,都是天涯沦落人。

今日为了演这麽一出戏,她可是煞费了苦心。

衣裳、鞋子做手脚都容易,倒是那匹汗血宝马,还多亏了江采衣替她想好了法子。

莺儿是有些驯马的底子的,只是绝对没达到能够搞定赤豪的程度。

所以,这些时日……她悄悄给赤豪的饲料里拌了一种令骏马狂躁头痛的药,弄得赤豪十分狰狞暴烈,无论谁也驯服不了。

然後,她在赤豪每次烦躁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就在它耳边轻吹一种哨声,每吹一次,就给它吃一次解药。

赤豪吃了解药,痛苦症状消失,久而久之就形成依赖,以为哨声一响,令它烦躁的痛苦就消失,所以它对那种哨声十分敏感。

而今日,莺儿跃上马背,咬住手指,吹出了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口哨,只是声音更大!

江烨听到,还以为哨声是莺儿特有的驯马手段。

赤豪听到口哨,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而莺儿也趁人不注意将解药塞进赤豪嘴里。

赤豪认为莺儿就是将它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恩人,因此对她十分亲昵,她就成了成功的“驯马人”!

至於扭到脚,自然是为了吸引罗大夫的注意,好让他看到那一双被做了手脚的绣鞋。

事情都禁不住反复和巧合。她和江采衣闹翻的假象江烨可以不信,但是加上驯马、加上破旧的衣衫和被做了手脚的鞋子,江烨会越来越相信,她莺儿是真心爱慕他,也会慢慢对宋依颜提起警惕。不过这都是小小小手段,真正的杀招,在後面!

“莺儿夫人,那下一步……”

莺儿嗤笑,“什麽下一步,下面还有四个连环套等着宋依颜钻。”

白竹低头,依照莺儿的吩咐递来玫瑰梗,白纸,还有一包针。

莺儿铺开白纸,唤来白竹,“来,白竹,你在这纸上写几个字。”

白竹执笔,听到莺儿慢慢念到,“今日,晋侯出门,去了冯大人府邸……”

白竹不解,停下笔,“莺儿夫人,你写的这是什麽?”

莺儿眨眨眼,“写的是关於晋候爷的行踪报告啊!宋依颜和江烨不是都以我是来晋候府当间谍的麽,我就当给他们看啊。”

“……那您这报告写完了准备递给谁?”白竹无语,这种小儿科的报告,皇上才不会看,衣妃娘娘……也不会看的,“还有,莺儿夫人,你干嘛让我写?”

“乖白竹,我知道你平日写字爱用柳体,但实际上你最擅长的是颜体哟!你用颜体写,万一出事,不好赖到咱们头上不是?”莺儿咬着苹果,脸颊鼓鼓的,斜睨她。

“莺儿夫人……”

“嘻嘻,写吧,写完了绑到鸽子脚上,让它往皇宫飞。”

白竹闻言眉头皱的更紧,“莺儿夫人,咱们院里的鸽子根本就不是信鸽,会被人逮住的!”

莺儿笑的更加甜美,“可不是?我就要让它被人逮住。你盯着,千万千万,务必要让宋依颜或者江采茗的人逮住它才好哟!”

说着,莺儿低下头去,漫不经心的用桌上的针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刺得血迹斑斑。

******

“宋依颜不是往咱们院子里派了几个小丫头当眼线?”

淡淡笑着,莺儿弯起浓丽的眉眼,用剪刀剪开玫瑰梗,抽出茎皮里包裹着的一条一条香甜的玫瑰茎。

“寻个机会,透露给那些小丫头几件事。”

“哪几件?”白竹问。

莺儿轻笑,“第一件,就说我柜子里放了许多关於晋侯爷行踪的记录,第二件麽……”

她哈哈一笑,拿起江采衣送来的青绿色药丸,“想办法让宋依颜知道这清凉丸的秘密配方。”

清凉丸,是宫中女子的养颜美容圣品。

其方子难求,千金难买。

吃了清凉丸,不仅能美容养颜,而且会让女子在大夏天里姿容胜雪,冰肌玉骨,没有湿汗,令男子抚触之後倍觉销魂。

白竹顿时犹豫了,“莺儿夫人,清凉丸可是衣妃娘娘想尽办法寻来送给你,让你美容养颜,好获得侯爷宠爱的,你难道要将这万金难买的方子透露给宋依颜大夫人?”

“对啊,”莺儿懒懒哼道,“宋依颜派那些小丫头来,不捞到点有用的情报,怎麽肯甘心?”

“可是……”白竹十分犹豫,“莺儿夫人,你莫非是打算在清凉丸里掺毒,或者是……”加些损害宋依颜的东西?

莺儿嗤笑,“怎麽可能?你觉得宋依颜会放心吃我这里的东西?”

“那……”

“只要把方子透露给她就好了,这清凉丸是真的好东西,宋依颜一定会找大夫来确认方子的好坏,放心,这是真真正正对女人有好处的玩意儿,半点损伤都没有,我自己也在吃。”

“那……”

“对宋依颜是没有损害的。”莺儿一笑,“受害的,是其他东西。”

白竹抬眼看去,莺儿坐在桌前,眸中低微而晦涩的光彩从眸底浮起,周身似乎张开了一张巨大而柔软的网,那个红衣艳丽的姑娘蹲在网的中央,抖动着剧毒的獠牙,对敌人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微笑。

******

天色已经,渐渐的晚了。

莺儿缩起肩膀,她是十分害怕夜晚的,夜晚令她想起多年前那个杀戮遍地,血尸成堆的恐怖夜晚。

那一晚,途州老家的宅子里,遍布着她亲人的尸体。

爹爹走了,娘亲走了,祖父走了,祖母他们也走了,而那许久每层谋面的小姑姑,也已经化作泥土,葬在了旭阳关外的战场。

看呀,这天地间所有爱她的人都走了,只剩她一个人。

再也回不去家乡,再也不能面对途州老家砖缝中至今犹自湿润的鲜血。

空气闻一闻,那血腥气的味道,依旧鲜活,闭上眼,都能看到娘亲在贼人身下凄厉的哭号和鲜血遍布的身体。

白竹起身,为莺儿披上薄薄的披风,可是她依旧觉得冷。暑热的天气,一丝风也没有,整个空气仿佛凝固在窒闷的水中,稍微游动一下,都艰难万分。

微微低下头,抬上去,眨眼间,美丽的姑娘挂上了妖媚明艳的面具,一丝一毫的沧桑伤心都看不到。

“走吧。”莺儿站起身,话音刚落,宫里一同来的嬷嬷推门而入,手上托着一碗香气喷喷的芋圆汤。

“白竹,走,侯爷和大夫人正在用晚膳,我呀,先去吓吓宋依颜。”

噗嗤一笑,莺儿白嫩的手指摸过乌油油的发辫,从嬷嬷手里结果了芋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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