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笑天
字数：8454
20190224
第八章终始参差云水暗垂
大秦有得天独厚的川西平原，吴征的前世里民间称为天府之国，了不起的弄
潮儿们则称为帝王之资。
而中原之地向为神州大地的中枢，所依仗的就是比川西平原更加广阔，土地
更加肥沃的关中平原。正是入秋时分，熟透的小麦在风中摇起层层麦浪，一眼望
不到边际的关中平原，在秋季里犹如千里金城。
向南走到平原的尽头便是秦岭，忽然拔地而起的高山峻岭草木清幽，夏季里
是不可多得的避暑之地。即使炎夏已过，秋老虎带来的燥热仍让人不适。秦岭半
山腰修建有一座避暑宫室，虽不奢华却背阴朝阳，空气湿润。秋日里的黄昏在宫
室前宽阔的青石板平台上，正面朝平原，如踩着金色的海洋。
平台的两面尽头是两条长长的石阶，弯弯曲曲转至山脚。一条上山，一条下
山。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木香，低矮的山茶将秋意的黄绿相间丛中点缀出翩翩酡红。
身高中等的灰衣客人迤逦上山。斗笠与纱帘遮去了容颜，只依稀见得身材玲
珑，抬腿时宽松的灰袍遮不去臀股间丰隆幼圆的弧度。即使她半低着头，也未刻
意搔首弄姿，一起一落的双腿让腴润的臀股一隐一现，不显姿色的灰袍依然现出
绝美的风姿。
平台处支起的暖玉石桌紧挨围栏，桌旁一只红泥小火炉烧得正旺，铜壶里的
水也已滚得白气蒸腾。楠木茶盘上一杯五盏，即使洗得干干净净尚未开沏，依然
飘着悠悠茶香。
翠绿琢玉雕铸的夜光杯里正盛着鲜红的酒液，被一只嫩白如牛乳，细腻如滑
脂的小手托在掌中。独饮的美妇襦裙批纱，酒量甚豪，将鼻尖在杯口深深一嗅，
随即张开珊瑚珠般的丹唇一饮而尽。葡萄美酒清冽甘美，美妇闭目享用了一番滋
味，展颜眉目一挑，欣然笑道：quot;柔掌门来了，请坐。quot;
quot;贫尼来迟，公主赎罪。quot;柔惜雪摘去斗笠合十一礼，素净清雅的面容低眉
顺眼，可眼波仅微微一动却又媚态万方。让人见了不知是该赞她修行有成，化妩
媚于不染尘，还是叹息绝美的容颜身段却遁入空门，只待红粉作骷髅。
quot;不迟，柔掌门试饮一杯？quot;栾采晴晃了晃白玉瓷瓶，半空的酒液轻灵地当
当作响。
quot;贫尼饮茶即可。quot;柔惜雪揭开茶壶，眉目又是微动。
quot;还是本公主来吧。quot;栾采晴接过砂壶，先用滚水一烫笑道：quot;这壶还不错
吧？quot;
上好的紫砂捏造，巴掌大小的方圆里雕龙画凤已让茶壶茶杯十分名贵罕见。
壶外又拷上一层细薄光滑，洁净无缺的青白色玉瓷，难怪连柔惜雪也要微微惊诧。
quot;西域的珐琅瓷纹理细致，色彩纯正。宫中御用之物果然非同凡响，贫尼期
待。quot;柔惜雪眼光独到，一眼看出其中的玄机。
quot;紫砂虽贵终是尘泥，岂可染于皇宫。珐琅雕瓷于滋味一无所用，却又不可
或缺，这只壶叫冰心玉壶。quot;栾采晴与柔惜雪一注目，勾起的嘴角意有所指。
她动作干脆利落，烫器，洗茶，封壶，分杯一气呵成：quot;用来沏合宜仙毫最
佳，刚采制的新茶，宫中也刚到不久，柔掌门请品一品。quot;
quot;贫尼谢公主厚意。quot;
柔惜雪小口小口地抿着茶，只听栾采晴又玩味地笑道：quot;如此美景好茶，可
惜少了一曲仙乐……quot;
柔惜雪放下茶杯歉然道：quot;不意发生诸多意外，贫尼也无可奈何。玦儿未能
返回，请公主与太子殿下赎罪。quot;
quot;咯咯咯，没有没有。柔掌门的高徒做事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待她回了长
安，本公主还要重重地赏她！为什么要回来？呆在成都最好！一身好本事困于高
墙之内才是可惜，正要在成都方一展骥足。quot;栾采晴放声娇笑，毫不掩饰幸灾乐
祸。
quot;或许是公主与太子不睦？quot;皇家之事纷繁复杂，柔惜雪暗道一句不敢多言，
只模糊道：quot;贫尼也是这般心意，只是太子殿下有令不敢不从，若殿下怪罪还请
公主多多美言几句。quot;
quot;不会不会，柔掌门放心，殿下一句怪罪的话都不会说，至少现下还不会。quot;
栾采晴笑得更加放肆，似有出了口恶气的畅快，又借着这一番恣意纵情不经意道：
quot;我那侄儿虽是尘泥，端的是年少潇洒又英俊不凡，本公主就怕一个女娃儿管不
住自己，莫要日久生情舍不得回来。quot;
quot;公主也放心，玦儿一向心如止水只好武学，最重师门恩义，若不是太子殿
下青眼有加也会如贫尼一般落发修行。不会的。quot;柔惜雪微微笑着摇头道。
quot;就算是修行的女尼，还是女人。就像这只冰心玉壶一样，拷制了珐琅
瓷，内里还是紫砂。quot;栾采晴举壶将茶盏添满提醒道：quot;柔掌门大才，不过修行
久了未必懂得女人。女人也很奇怪，不喜欢的人给她金山银山，她若不缺或是不
爱这些未必看一眼。碰到了喜欢的人，就是给碗粗粝的饭菜她也甘之如饴。令徒
的年纪正是飘忽不定，易受诱骗之时，还请柔掌门勿要掉以轻心，以免误了大事。quot;
quot;贫尼确实不懂，公主怎么说，贫尼就怎么做。quot;
quot;嗯。她的书信没有断过，我那侄儿的修为日渐一日地上涨，眼看就要到了
关键处。柔掌门当也知道，皇兄已遣使前往秦，盛两国约见会盟剿灭暗香零落贼
党一事，内里还有些隐情我不便明说。祝家的下场如何，或者说祝雅瞳的下场如
何，成败在此一举！柔掌门万万小心在意，半点轻慢不得。quot;栾采晴收起嬉皮笑
脸，蹙眉严正道。
quot;祝师妹……自从那件事之后便走邪魔之路，于大燕与门派虽有百利，不如
一害。贫尼规劝无用，也不能容她再错下去，坑害大燕与天阴门，自当尽心尽力。quot;
quot;不出五月之后，凉州三关之外的会盟，我会去，柔掌门也要去，祝雅瞳…
…也一定会去的！quot;
quot;公主说三国会盟？莫非盛国也会遣人来么？quot;
quot;呵呵。quot;栾采晴毫不掩饰地哂笑一声道：quot;皇兄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
什么。参与会盟的无非就是张圣杰，凑个数罢了。quot;
quot;这么说盛国处不会有大的变数了。quot;
quot;不会，即使他们想，也不敢，今年给大燕的岁贡加了三成，张安易搜刮民
脂民膏依时送到，再过个五年，该把他的国库都搬空了。变数只在祝雅瞳！她本
事太大，就算天罗地网也难保不出疏漏，所以不仅柔掌门要去，丘大将军也要去，
我还会与皇兄央请一些高手来，越多！越好！quot;
quot;公主，贫尼多嘴一句。暗香零落祸乱世间已久，百姓多受其害，连有些贵
族也不可避免，孟永淑已死在成都。公主也曾言道他们是前朝遗党作乱，贫尼以
为此事才是头等要事，若是只把心思放在祝雅瞳身上，会不会影响此事？quot;柔惜
雪一语问毕，口中喃喃低念佛号祈福。
quot;我不知道。quot;栾采晴略有疑惑，又摇头道：quot;本公主只知这一回已得皇兄
首肯，以皇兄的雄才大略，两边都是考量周全过的。我要算计祝雅瞳已十分难办，
贼党的事我没工夫去管，自有皇兄操心。呵呵，照我猜测，祝家难免和这帮杀千
刀的狗贼有关，否则一帮藏头藏尾的贼党，怎能做得如此家大业大！quot;
quot;唔……公主这一说，倒也有理。quot;柔惜雪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蹙眉若有所
思道：quot;祝师妹向来行事诡秘，用心不纯，倒与暗香零落颇多暗合之处……quot;
quot;哼……自从有了孩子，她跟个疯魔有什么区别？旁人不好宣之于口，本公
主不怕说。前朝遗党无非想着复国，祝雅瞳想的却是建国，否则她那个儿子永远
见不得光！明面上看不出什么，背地里谁知道她做的勾当？燕秦一战，凉州平白
无故多了粮草硬生生撑了半年，呵呵，哪里来的？我就不信没有祝雅瞳的手脚。
本公主想得到，皇兄更猜得到，嘴上不说而已。二者目的一致，一个做明一个做
暗有何不可？若不是暗香零落在世上百来年啦，照我说这就是祝雅瞳那贱人组建
的贼党！quot;栾采晴面色阴晴不定，咬牙切齿道。
quot;祝师妹虽犯了混，恶事做尽倒也不至于。quot;
quot;只可惜不是。否则这一回，本公主把她祝家上下全数活剐了。quot;
quot;善哉，善哉。quot;
quot;总之这一回天时，地利，人和，良机千载难逢！若再叫她逃了去，这一生
再无机会。今后她孤身一人若要报复起来可就厉害了，本公主最多躲在皇宫里一
辈子不出来。天阴门家业也不小，人手与防卫与皇宫比起来，可就要差了那么些。
柔掌门或许不怕她，门人可就抵不了几个回合，柔掌门明白么？quot;栾采晴转颜又
笑，对柔惜雪逐渐低垂下眼眸，忧色渐浓满意得很。
quot;当然明白。唉，公主有一件事说得不对。quot;柔惜雪无奈地摇头道：quot;祝师
妹功力通玄，贫尼也怕她。quot;
quot;嗯？请柔掌门细说。quot;栾采晴吃了一惊肃容道。
quot;在驿馆里祝师妹对公主不敬，贫尼出手阻止。当下便知祝师妹功力又将贫
尼抛远一截！我上上回与她较技已是两年之前，当时已十分艰难，驿馆一战更觉
不如。以祝师妹修为精深进展之速，如今贫尼已不是对手。放眼天下，向无极不
如她，即使丘大将军也未必稳胜，刨去陛下的能为贫尼不知，还能压她一头的或
许只有费鸿曦一人而已。武道无极途，再假以时日，天下或无人能制！quot;柔惜雪
忧色更浓，不住地抿唇，居然掩饰不住心中的紧张。
quot;原来如此……但凡一个人心中有执念就会变得强大而可怕！quot;栾采晴梗着
咽喉艰难道：quot;既然如此，只能以数量取胜！皇兄也已备下预案，届时皇兄身边
的两位也会一同去凉州！quot;
quot;陛下圣明，当有万全之策了！祝师妹……罢了，总之公主怎么说，贫尼怎
么做。quot;柔惜雪合十行礼，低垂的妙目中水光流动，似凄然，似期许，似尘埃落
定之后的安详平和。
quot;嗯，该当准备准备，不久之后就要动身了……quot;
两人忽然陷入了沉默，只阵阵山风吹动满山林木，哗哗作响地摇下枯黄的落
叶！
……………………………………………………………………
quot;呵嗤……quot;须眉半白的老人搁下掌中狼毫，揉了揉鼻子笑道：quot;什么人在
念叨老夫的坏话？quot;
quot;什么人还敢念爷爷的坏话？quot;剑眉高鼻的年轻男子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只
盯着老人刚挥毫完毕的一幅字目不转睛。
quot;那倒未必，背后骂爷爷的人可不少！不过最近天气转凉，就算武功深湛也
要及时添衣保暖，不可逆天而行。好了你看，爷爷这一幅字怎么样？quot;老人拈着
须摇头晃脑，颇为自得。
虽猜不透老人的年纪，可看他须发半白，面上却几无皱纹，双目炯炯有神，
随意开口却声若洪钟，也知不过三十出头的面相远比他的实际年龄为轻。
上好的湖纸，得辉阁特制的香墨，都抵不过刚劲有力，剑拔弩张的quot;政通人
和quot;四字。
年轻人品味良久才道：quot;爷爷这一幅字似有剑意，也似有画意。融剑，画二
意入字，水墨明淡，虽是剑拔弩张，可政通人和更需平衡各家，凝聚人心，四字
里颇有圆融。爷爷的笔意又深了！quot;
quot;嘿嘿嘿，好说好说！quot;老人绕着丈许长的书桌转圈，连连贪看，越看越爱，
一颗脑袋摇晃幅度越发大了：quot;稍有欠缺，嘿嘿，差不多咯，差不多咯。待再完
善一点，这一路紫毫惊风诀就传给你！嘿嘿，嘿嘿！quot;
quot;多谢爷爷！quot;年轻人大喜，又道：quot;孙儿定当勤加研习！也传授家中兄弟。quot;
quot;随你，随你！quot;老人漫不经心答道：quot;家里就你对书法一道研究颇深，天
份也高。其他人不懂书法，学不学都没甚差别，学了也学不会。嗯，洛天池的字
还写得有点模样，你让他试试，旁的人么也免废心思了。quot;
年轻人还待答话，管家的高声在院外响起：quot;老爷，陛下请您入宫见驾！quot;
盛都紫陵城，北有降天江行成天堑，支流艳阳河穿城而过，哺育了这片富庶
之都。比较长安与成都，紫陵城的文风之盛天下无双！老人评价的quot;不懂书法quot;
放在别处也称得上工整端庄，颇有小成。至于城中擅写字作画者不知凡几，坊市
间字画倒占了小半，天下独树一帜。
老人穿过宽阔的润笔路直入皇城，进御书房见驾。
quot;费爱卿来了？快坐吧。quot;
御书房里只有两人，盛皇张安易面目和善，薄薄的唇角带笑，可两条浓眉如
青龙盘卧，鼻梁高挺，不怒而威。若不是亲眼所见，难以相信这位一生不安也不
易，处处受到燕皇栾广江欺凌打压的盛国皇帝，居然能保养得如此之好。
quot;老臣来迟，陛下赎罪。quot;费鸿曦落了座，见另一名股肱重臣花向笛也在场，
不由心中一凛。每每三人聚在一处，都有惊天动地的决断定下，不由他不心惊。
quot;孙贤志又来了。quot;花向笛比起费鸿曦就老了许多，眉目一乜，颇为不满。
quot;这一回是什么事？quot;费鸿曦虽是盛国柱石，却不需打理政务，消息慢了些。
quot;会盟，剿灭暗香零落。祝家现任家主祝雅瞳传来的消息，这帮贼党居然是
前朝余孽，贼首骑乘的可是豹羽鵟！quot;花向笛随手拿起身边的黄帛掷向费鸿曦。
quot;祝雅瞳？这丫头可是越来越有本事了！quot;费鸿曦接过黄帛边阅览边道：
quot;又遣礼部郎中来，这是下的旨意么？quot;
quot;不必管这些。quot;张安易抿了口茶道：quot;这里头可大有文章。对了，朕依稀
记得费爱卿与祝家主有旧啊。quot;
quot;见过一回。quot;费鸿曦收起黄帛道：quot;当年她历练江湖，孤身一人扫了降天
江两岸二十一处匪窝，又挑了七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门派世家，依江湖规矩治罪！
啧啧，案底被她翻得一清二楚，下手也是颇有分寸，就是泼辣得没人能治啦。quot;
quot;哦？quot;花向笛不是江湖中人，听了也觉大感兴趣道：quot;这些事正巧被您老
撞上了？quot;
quot;这么大的事，尤其楚地的别剑门，蒋家，曾家莫名其妙丢了几条人命，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