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竟连陛下的心思都敢揣度!
无视俞汉远的震惊之色,楚千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接着对他说,“如此国君、如此朝臣,大人您还在眷恋什么?”
“老臣……”
“盲目的忠心,便是愚忠。”
到最后,只会害了他最亲近的人。
早日辞官离开建安城,也不算辱没了他这一世的名声,并非让他向别国投诚,于国于家,他都无须心存愧疚。
心知自己这三言两语无法彻底扭转他的心思,不过哪怕他只听进去三分也是好的。
迟早有一日,他会想起她今日所言,明白她的用心。
“待陛下龙体好转,老臣势必要进宫谏言。”
“大人若如此,便是陷我于不义了。”她今日来与他说这些,原不是为了让他去送死的,不然她就不走这一趟了。
“公主何出此言?”
“大人心性耿直,必然认为‘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可依我拙见,所谓‘文死谏,武死战’,皆是为了名节而死,虽美名在外,实则却半点用处也无。”
“非也……”
一见楚千凝误会了自己,俞汉远当即便不乐意了,一时也不顾她公主的身份,竟打算与她好生争论,一较高下。
可楚千凝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未给他解释的机会。
“于文官而言,国有昏君,他方才谏言,却只顾邀名,猛拚一死,却弃君于何地?而对武将来说,时逢战时,他方才请战,却猛拚一死,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
“……古来忠臣良将,出于不得已他才死。”
“要我说,那些武将不过仗着血气之勇,疏谋少略,自己无能,送了性命,并非是不得已。”顿了顿,楚千凝望向俞汉远,意有所指的说道,“至于那些文官更不可比武官了,念了两句书藏在心里,若朝廷少有疵瑕,他就胡谈乱劝,只顾他邀忠烈之名,浊气一涌,即时拚死,也非是不得已。”
“你……”
听出来她是在讽刺自己,俞汉远的脸色不禁变的很是难看。
猛地从椅子上站起,他似是被气得不轻。
但一想到对方是公主,从年纪上看也算是自己的晚辈,就这般朝她甩脸色未免太失礼了。
于是,俞汉远只能压制着内心的愤怒,又沉着脸坐回到了椅子上。
“倘或大人死谏能力挽狂澜,我今日便不会登门拜访,但事实是,即便他日您拼了性命去进谏,陛下也不会放在心上,反而会因为您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言迁怒于夫人,你倒是对得起自己那颗忠君之心,却置夫人于何地?”
“夫人……她会谅解的……”
闻言,楚千凝微微眯眼,冷声道,“俞大人,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只知其表,不知其里,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嗯?”俞汉远皱眉,目露不解。
“到底是夫人甘心谅解您的所作所为,还是您需要她谅解您的所作所为?”每每说起俞夫人,楚千凝的眼中便有些动容,“这么多年来,您忠君效国,却苦了夫人日日担惊受怕,恐您又在朝中惹怒陛下,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这些事情,想来俞夫人并不会告诉俞汉远,但在前世,她却同楚千凝说过。
嫁给他的那一日她就知道,依着他的性子,并不适合官场。
最终也证明,俞夫人并没有猜错,俞汉远到底没能善终。
忽然听楚千凝说起夫人,俞汉远眉心微低,一时没再说什么。他这个人顽固的很,心里唯一的柔软便是发妻。
而楚千凝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是以才处处拿俞夫人说事。
“提心吊胆的伴您在官场沉浮多年,这是夫人对您的情;如今您告老还乡,陪她颐养天年,这是您对她的义。”
情义二字,堪比千金。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楚千凝也就没再久留,深深的看了一眼愣神中俞汉远,她便起身走了出去,却意外在廊下遇见了俞夫人。
后者泪光闪动,感激的朝她施了一礼。
匆忙上前扶起俞夫人,楚千凝神色动容道,“夫人如此,便是折煞我了。”
从前,她是曾将她当成亲人的。
今生俞夫人虽不知那些过往,但在楚千凝心里,无论是她还是俞大人,依旧是她的家人。
是以,她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遭难。
目送着楚千凝离开,俞夫人不觉蹙起了眉头。
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与这位护国公主似曾相识,莫名的很想亲近她。
可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俞夫人便失笑着摇了摇头,想着定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收回视线,她转身走进厅中,看到俞汉远失神的坐在椅子上,不禁轻轻的叹了口气,“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恍然回过神来,俞汉远有些欲言又止的望着她,“夫人……”
“公主殿下与您说什么了?”
“很多。”看着楚千凝离开的方向,俞汉远意味深长的叹道,“幸而她是名女子,如今身为公主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浪,若为皇子……”
怕是这建安城中,比如今还要更乱。
不过——
她敢讲别人不敢讲的话,敢言别人不愿言之语,敢负不忠不孝之名,敢担簒逆废主之罪,为人何其大胆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