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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栖将两人带回到京郊闲置的别院时天才蒙蒙亮,远方初现鱼肚白,岚岚雾色弥漫整个山间,像是舞女轻薄的面纱。
他顾不得驱散身上的潮气就提笔给殷无戾传了消息,估摸着这个时辰殿下应当已经醒了,便坐在院子里等殷无戾的回信。
黑羽鸟很快就去而复返,可是殷无戾却只字未回。
乌栖将这张干干净净的白纸正着看反着看地看了半晌,反复确认这纸上面没有字后才将其叠的方方正正地放在自己胸前的衣襟里。
……看来他这次自作主张,殿下是真的动怒了。
乌栖苦笑一声,随即将视线移到了另一间屋子里,眸中情绪翻涌,眼底深得如同一方陈墨,让人猜不出思绪。
他站起身直直走了过去,推开门就看见了床上还在睡梦中的迟归远。
没有了熟悉的怀抱,小孩儿索性弓起身子将自己完成一个小虾米的模样,在被褥里蜷成一团,看上去小小的一只。乌栖闷声走上前,跪在床前的地板上,踌躇了好久才伸手轻轻扯开了他的衣襟,果不其然在他的后背上看到了两条斜向生长的翼孔。
一瞬间好像时间都静止了,连乌栖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和心情。
乌栖是在影宫出生的,父母都是影宫里的影卫,阴差阳错下诞下了一对双生子,便是乌栖和他的弟弟。
影宫的前身是为了满足羽族贵族的特殊癖好而搭建的角斗场,上百个鲛人在围场里互相厮杀供羽族享乐,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离开这个深不见底的地狱,重见天光。
等到乌栖出生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影卫的训练基地,专门选拔强大的武鲛来做贵族的贴身暗卫,保护他们的安全,唯一不变的是选拔的机制,依旧是弱肉强食,只有活到最后的那一个人才有机会走出影宫,来到他的主子身边。
他和弟弟两人很小的时候就和其他同龄的武鲛一样被影宫里的管事强行褪尾,利斧活生生劈开鲛身来逼迫他们自己幻化双腿,很多人连这一道鬼门关都没能熬过,早早就成了影宫里的一滩泡沫,可惜这里没有风,连死后都摆脱不了这里。
影宫那么多年,乌栖的每一日都过得胆战心惊,每一日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强,只有强者才能够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只有强者才不会在一次又一次的筛选中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
他不敢相信别人,不敢依赖别人,只能握住自己手里的刀刃,唯一相依为命的只有自己的亲生弟弟。
多少次血雨中厮杀,他们的刀锋都永远对准一个敌人,后背永远只留给彼此,就这样两人终于九死一生地撑到了最后——每隔三年,影宫的大门都会打开一次,最后一次的厮杀也会就此产生。
赢了就代表着活,输了就只有死。
乌栖那个时候并不知道这最后一次的厮杀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直到前一日,他们被带到了一处用铁栅栏围成的角斗场外,看着场内上百个人互相残杀。
锋利的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没入肉体,瞬间拔出一串血雾,不过一个扎眼就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随着时间的推移,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涌来,越来越多的人相继倒下,场上的形势已经可以确定。
还活着两个人——乌栖的父母。
两人杀光了场上的所有人,可到了最后的时刻,他们却双双停在了原地,谁也没有动手。
彼此是爱人,是互相扶持一路走来的爱人,如何下得去手?
乌栖以前从来没有在旁观者的角度见证过这样残酷的决斗,可现在,在他们即将决斗的前一天,将他们带到这里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死亡的恐惧瞬间传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乌栖的心里突然狂跳不停,他紧紧盯着场上的一举一动,却突然看见母亲回身冲他勾唇一笑,因为体力匮乏而失了血色的唇上下动了动。
乌栖没看懂,可是直觉却告诉他,母亲这是在向他和弟弟告别。
他看着母亲转回身冲着父亲点了点头,眸中的爱意一片滚烫,父亲也闷声回应,紧接着两人竟然同时弯腰打算放下手中的剑。
“这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真是难搞,给你活的机会你不要,既然都舍不得动手,那就都别活了……”
乌栖还在错愕中就听身后的管事不耐烦地开口,他分心去听,可管事的话音却戛然而止,反而是身边的弟弟猛地攥紧了他的胳膊,胳膊上的肌肉瞬间紧绷,让他回了个神。
场上,刚刚还看似默契地选择一起放弃离开的机会,打算从容赴死的一对亡命鸳鸯竟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乌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母亲满脸痛苦地捂住小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没入自己腹部的短刀,艰难地抬眼看了一眼眼前的爱人。
嘴唇轻微颤抖,气息不稳:“……为、为什么?我们说好……说好了永远在、在一起……”
他再也撑不住地软了身子,顺势滑落到了男人的怀里,有些不甘心地握住了他紧扣短刀的手,眼里的光都快要散了。
', ' ')('“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男人沉痛地闭上了眼,埋头在他的脖颈,忍不住哭了出声:“对不起,我只想出去看看影宫外的天,你放心,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
乌栖看着眼前这幅无比滑稽可笑的一幕,突然就呆在了原地,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父亲的怀里变成了一滩泡沫。
一滩他从前根本不惜给一个眼神的泡沫。
那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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