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身听闻阿暖昨日宿在宣室殿里?”寒暄了几句,薄太后单刀直入,眼角犀利地抬起。
薄暖好像早已预料到她会如此发问,静静回答:“是,孙儿前些日子入宫有事,孰料后来宫门关了,不得已只好宿在宣室殿。”
薄太后笑起来,“陛下那副花花肠子,你倒不必瞒我。他耍了些手段赖着你,是也不是?”
薄暖脸颊飞红,“陛下也不是……”
“阿暖啊。”薄太后轻轻拍拍她的手。年轻人的手莹润白皙,不似她的,已枯槁成橘皮。“你与陛下也算青梅竹马,陛下还未选采女,便先纳了你入宫,来日不论陛下还有了谁,都横竖越不过你去——你心中当有个底。”
这话的意思,是保她做皇后了?
薄暖的手心一颤。太后感觉到了,抬眸,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表情。她于是掩了眸,摆出一副木讷无知的样子,轻声道:“孙儿省得了;然而孙儿曾入奴籍,陛下也是太抬举孙儿了……”
“你如今是广元侯的嫡女。”薄太后长眸微凝,“再没有比你配陛下更名正言顺的了。”
她俯下身去,“是……孙儿明白了。”
脸都红透了,心跳却一拍拍地慢了下来。她安静地等待着太后后面的话。
“阿暖,你是薄家的女儿,纵然你父侯过去有对不起你们母女的地方,他如今也在竭力补过了。”薄太后微微叹了口气,“他前年刚刚听闻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人还在我的宫里,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许多年前的陈年旧事,老身不好与你说,总之你父侯不得已的地方甚多,你要体谅他一些,明白么?”
“是。”她应了一声,“父侯对阿暖尽心尽意,阿暖不是白眼狼,心里明白的。”
“这世上啊,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家人。”薄太后闭了闭眼,又睁开,“当年老身还未当上皇后时,曾险些将命交代在这里,是靠了娘家人才脱了难,你知道这个事情吗?”
薄暖微惊,“孙儿不知。何人有这个胆量?”
“自然是那时候的皇太后了。”薄太后笑了笑,“当年老身还不过是个小小长使,却有了先帝,是长子。中宫是太后的家里人,始终没能生养,便对老身的孩儿起了心思。那日先太后召我,也是这样阴恻恻的天气,先太后将老身拖到后身屋里,便叫那些狗苍头持杖过来……”
薄暖愈听愈是毛骨悚然,“这些人,没有王法!孝钦皇帝在哪里?他不出来做主的么?”
“他?”薄太后忽然冷笑一声,“帝王之心,哪里是生死之际能指望的?幸好老身当时留了个心眼,让崇文侯顺道来请脉。崇文侯当年是个小小太医丞,请脉也是他分内事,老身可不是要拖他下水,但他机警,立刻去寻来了陆大人……”
崇文侯是太后胞弟,是薄暖的叔祖父,如今已过世了;故事里的陆大人却不知是谁,如此算来当是薄暖的祖辈了,或许正是先陆皇后的生父陆铮也未可知。薄太后说得快,薄暖不动声色地听着,事情经过听起来极恐怖,好在有惊无险,她轻声道:“那后来呢?”
“后来这事情闹大了,先太后也遮不住,孝钦皇帝一怒之下废了中宫。”薄太后慢条斯理地道。
薄暖不禁一颤,抬起头来重新打量这个沉静如水的老妇。为了如今的身份地位,她忍耐了多少,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这是先朝秘辛,亦是靖室丑闻,她这样说与自己听,又是什么用意?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薄太后叹了口气,“娘家强势不说,夫君对你也不错。两下里敦睦是最好,就算不和,也不致出什么大事。阿暖,老身是心疼你的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恳切,沾了些对自己身世的感怀,薄暖终于心软了。这个姑祖母头脑清醒,大权在握,又对她这样和蔼慈祥;她不禁要想起父亲,想起兄长,他们对自己,也都是这样温柔平顺的辞气,从来不为难她的。
然而她也记得很清楚……就在数月之前,薄太后将她锁在长信殿的暖阁之中,当时若不是阿兄来救,后果难以逆料。
薄太后抬袖抹了抹眼角,整理精神道:“三十年前的事情,说来无趣。总之今时今日不同了,陛下后宫无人,你是唯一的婕妤,身份尊贵,无人敢欺侮你;若真有人敢……”薄太后的眼风微飘,“你便只管告诉老身,老身与你撑腰。”
薄暖顿了顿,“谢太皇太后。”
“来人!”薄太后忽扬声道,“将老身那对垂珠耳珰送给薄婕妤。”
薄暖惶恐接下,薄太后又微微笑道:“这不算什么好物,来日你册封大典,老身再赏些更金贵的。若是有了皇嗣——说起来,陛下可曾临幸过你?”
这话问得太过突兀,她昨日刚进宫,今日刚受封,太皇太后竟立刻就问起她这等羞人的事情来!
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寻常女子若不是受了临幸,怎会突然获封?然而太皇太后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已是了然,慢慢地道:“男女夫妇之道,总无需老身再教你了吧?册封过后,你与陛下便是夫妻,要举案齐眉,好生度日。”
她愈听愈觉别扭,手足都无可措处。终于薄太后让她退下了,她还满脑子在回想着什么“男女夫妇之道”,一时间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要嫁人了的事实。
她过去总觉得嫁人算不上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横竖拜一拜,走一走就过去了。入了薄氏门庭,她有政治联姻的觉悟,若今番娶她的是仲隐,她还不至于有什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