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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黑一红两匹骏马疾驰过长安街道,自北门出了皇城,再往北而去。薄暖死死地抓着缰绳,咬着嘴唇,脸色都苍白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好容易到得城外荒郊里速度慢了下来,仲隐又取笑她:“看你这样,好像马儿在欺负你似的。”

薄暖道:“我自不如你们这些马背上的人。”

仲隐笑道:“这么嘴硬。”

她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很奇怪,听他这样点破,她便索性不再回答。仲隐带着她入了春日的上林苑,广袤绵延数千里地,她甫一到便看花了眼:“陛下在何处?”

仲隐扬鞭道:“你看那边,白雉,你见过吗?”

她望过去,池边正有白雉互相追逐,池上绿萍渐展,确实是回暖了。仲隐又道:“那边,是甘枣和枇杷。那边种了桃花,再过一个月便好看了……”

“陛下到底怎样了?”她截断了他的话,毫不避忌地注视着他。

仲隐一笑,笑容里几分寂寥,她没有看见。他下了马,牵过她的马辔头,“请女郎下马,沿这池水走上半里,陛下便在那片杏子林中等您。”

☆、白雁之吉

杏子林?

溶溶二月,确实正是杏花开的时节。她沿着那池畔的鹅卵石小径往前走,仲隐则不再跟随,身边瞬间空阒了下来。开始看到的杏花是一朵朵零碎的雪,而后渐渐变作一簇簇拥挤的云,再后来,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整片恍惚的洁白之中,好像到了月亮上一样。

她看见顾渊了。

他穿着一身月白的袍子,冠都未戴,懒散地坐在杏树下擦拭他的鎏金弓,面前莞席上有一盅清酒,两只耳杯。

这般闲散世外的样子,哪里像个帝王?

看见她来,他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坐。”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硬。

薄暖想了想,坐下了,他便来斟酒,她连忙推辞。他一挑眉,她又讷讷收回了手,双目却不再看他,只紧紧盯着清亮的酒水自尊口汩汩而出,那一道弧线优美得有些不真实。

他举起酒觞。这是向她敬酒么?她心中百味杂陈,与他碰过杯便一饮而尽,被酒中的辛辣之气呛得连连咳嗽。他笑起来:“做什么喝这么急?刚刚才到,就着急回去么?”

这个少年,笑怒无时,她从来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于是乖乖地闭着嘴。

顾渊看她半晌,“你真奇怪,这世上多数人见到我,都会害怕的。”

薄暖细声细气地回答:“我也害怕的。”

他摇摇头,“你心里是不怕的。你心里明明在想,这人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

薄暖眼中有了笑意,被她自己忍住了,“陛下不是莫名其妙,只是任性妄为罢了。”

顾渊一扬眉,“朕怎么任性妄为了,你倒说说看?”

薄暖冲口便道:“陛下这样将我从家中接到上林苑,我家中的亲戚宾客们当如何想?这事情若传了出去,长安城中的百官百姓又当怎么想?”

顾渊道:“自然会想,广元侯升了丞相,广元侯之子做了侍中,如今广元侯之女竟也突蒙圣宠——自然会想,皇上对薄氏一门,恩泽优厚啊。”

薄暖呆住了。

她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很亮,亮得放肆,亮得好像一定要伤害到什么人,里面没有一丝半毫的笑意。他没有在开玩笑,他当真是这样想的,他突然将她从长安家中接到上林苑,闹得一片鸡飞狗跳,营造出一派宠爱她的样子,其实只是想打消薄氏的疑虑。

他看着她的表情,心底凉了一片,笑了笑,道:“你看上林苑风景何如?”

薄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春日嘉祥,风光骀荡,万物向生——”

“阿暖。”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这样子说话,不嫌难受?”

“那陛下这样子说话,便很好受么?”

“我怎样说话了?”

“陛下方才说……”蓦地住了口。

他看着她,“我怎样说话了?”

她低下头,“是阿暖僭越了。”往后退了数步,又重新向他行了一礼。顾渊不言不语地等她做完这一套功夫,方慢条斯理地道:“我确实有东西要给你看。”

“谢陛下。”薄暖回答。

他要使很大力气才能按抑住自己胸中的恼怒:“待看见了,再谢恩不迟!”

言罢他径自站起身来,往杏花林深处走去。薄暖跟在他三步之后。漫天的杏花的影里,她终于敢长久地看着他挺拔的脊背,月白的丝绸覆在他身上,他的墨黑的发覆在丝绸上,随着他的步履而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忽然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易躁——自仲隐出现在她的闺房之外,她的心境就很不平静,先是与仲隐拌嘴,而后与顾渊拌嘴,好像不论如何心中都是不平的——难道是骑马太速的缘故?

顾渊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暖!”

她回过神来,见到眼前杏花已疏,几株高木之畔有一块嶙峋山石,山石之下——

那是,大雁?!

她不能置信,惊讶地一把捂住了口:“这是陛下打的雁么!”

但看那只雁全身雪白,一片杂色羽都没有,咽喉处却被一根铁箭狠狠贯穿,鲜血将它的白羽都染红了大片。它仰着破碎的颈项,抻直了身体倒在山石下,样子很是可怖,薄暖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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