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郑重地在他手上拍了两下,眼中露出一点慈爱的笑来:“小子长得真快,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他伸出手想摸摸梅韶,可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手上方才沾了血,又缩了回去。
这次他没有停留,转身而去,又是一阵风声呼啸,马车陷入寂静,再无声息。
梅韶垂眸看向膝上包得严严实实的布包,总觉得老人的眼睛似曾相识,他仰头吞下解药,就地调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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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后的地面湿软得粘人脚。
老人拄着树枝一步一遥地蹭到路边茶摊上,排出两枚铜板,朝那卖茶水的汉子道:“劳烦来碗茶。”
卖茶的汉子笑呵呵地接过钱,拿起茶壶,朝豁了口的粗陶碗注上慢慢一碗,贴心地把他推到老人的面前:“老丈您慢用。”
刚下过雨的天不热,茶摊上没什么生意,老人也算给这汉子开了张。
汉子见再没旁人,坐在炉灶前看着水打盹,不知不觉水沸腾开了,浇了炭火噼噼啪啪地响,他也浑然未觉。
老人慢慢地饮尽一碗粗茶,正要起身离去,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身上的破衣早就缝补得看不出半点原本颜色,手上还拿着一个破碗,摸索到老人的位置上,乞求道:“大爷赏碗茶喝吧。”
老人斜看她一眼,从布包里摸索出两个铜板,放到那老妇的碗里。
随着清脆的铜板落碗声,老妇猛然伸手,拽住老人的臂膀,隔着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手下精壮的肌肉在悄然收紧。
两人四目相对,发觉对方眼眸清明,没有半点浑浊。
老人目露凶光,扫起桌上的碗就往老妇眼睛砸去,几乎是同一时刻,老妇手中的碗也脱手而去,两碗隔空相撞,碎裂成片。
伸手抓住一片碎瓷,老人利落地直指她咽喉而去,眼见就要得手,迎面撞上一把白粉,老人下意识地侧头躲避,就在这一瞬,一片碎瓷横插进他的咽喉。
鲜血喷溅的瞬间,老人睁着眼倒了下去,他重重跌落在地上,却放声大笑起来,鲜血随着他笑声震动流淌,染红了一片。
老妇伸直了身子,抽条般得改变了体态,婀娜的少妇身子拢在老旧的衣裳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她在包裹里翻动了半响,突然低下身子,抓住老人的头发,逼得他涣散的眼神骤缩,声音也不再苍老:“说!卷轴在哪?”
老人笑声渐渐停歇,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起一个笑容,朝低头的少妇冷笑道:“你杀了肖老哥,杀了我,可你赢不了的。”
少妇松开手,凝眉看向地上老人的脚印,顺着它们往密林深处而去。
老人最后挣扎着撇过头看了一眼歪在茶炉前的大汉,沸腾的茶汤早就浇灭了炉火。
已有足足两盏茶的时间,他拖住了。
躲在云层后的太阳慢吞吞地爬了出来,洒向大地朦胧金光。
“临了,肖兄,我还是胜你一寸。”
老人望向虚空笑了,他终于放心地闭上眼,像是一个长久跋涉的旅人,实在是累得走不动了,躺在地上沐浴着阳光小憩。
以天为碑,以地为冢,他完成承诺,了无牵挂地找肖归远比武去了。
第51章 溺此身
修养了近两个月,白秉臣的身子勉强大好。
他躲在知州府衙内调养,反而成了灯下黑,没一个人发觉。
养伤的时段内他也未曾闲着,就着苦药,看近年来朝廷拨付给沧州修建河道,漕运码头以及水灾重建的银钱账本。
拨动着手中的算盘,时不时地执笔记些数字,白秉臣算着算着眉头就拧到一起,干脆放下笔,把一本已经翻阅一半的厚厚账本往后粗略地翻了一遍。
他的手指轻敲在账本上,对着一旁站立的算账先生道:“这样错漏百出的账本,是怎么拿到你们知州案头的?”
仅仅是算了一半,银钱数目就足足相差了三十万两有余,白秉臣怕自己再算下去,就亏出个小国库来。
“这上头朝廷拨付的银两数是真的,可沧州用于民生的数目也是真的。”算账先生抬起头看见白秉臣眼中隐隐有薄怒酝酿,又低下头去,可梗着脖子说出的话却是不卑不亢。
白秉臣意味深长地笑了:“那两者相抵,缺失的银子都去哪儿了?”
算账先生小声道:“这银子出了平都是一个数,进了沧州是另一个数,自然是中途不知漏哪去了。”
“朝廷拨款,自户部核实出库,交由工部来沧州修建,除却他们,再不经他人之手,你的意思,是郭正阳还是郑苑博私吞了这笔银子?”
白秉臣望着算账先生,似是要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个答案,过了半响,见他没有回应才轻笑道:“这就是方敏要你把账本拿给我看的缘由?他怕我怪罪威虎山和黄家的事儿,就提前拿这账本来堵我的嘴。你也不怕我和那私吞官银的是一伙的?”
“您是方知州的老师,知州大人信您,我信知州大人。”这算账先生明显是这个直篓子,方敏手下的人,果然有几分他的脾气。
白秉臣这两个月养着身体,把沧州的情况摸了个透,才发觉沧州连年汛期的水患不仅是天灾,更多的是人为。
林虎和黄家的勾当他也了解了不少,只是一直疑虑,方敏不是个软性子,怎么能容忍他们在自己管辖地界内放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