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寒勉几日后再去病房看他时,病床上躺着的已经是别的病人了,钟寒勉没有多做停留,面色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淡,没有什么波动。
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换了衣服,正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准备下班回去时,就看到了压在了书下面的一张便签。
黑色的便签,黑色的字,便签的一角有些卷了起来。若是不太注意,这看起来就是一张让人看到就想随手扔进垃圾桶的废纸。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他没有开灯,只是拿起走到窗边,靠着窗沿看了起来。
“钟医生,我不得不批评你一下,我个伤员费尽心思打听到你的办公室,你居然不在?”
钟寒勉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他写这些东西时佯装生气的样子。
“我今天要回去了。虽然,你们医院条件很好,但是,我真的是个很穷的平民,实在是住不起了。再见!有缘再会。
“放心,没缘分我也一定会创造缘分的。”
后面没有更多的话了,仔细想想,他们两个,还确实是挺没缘分的,两人都想着见对方一面,结果就因为这种近乎老套的方式错过了。
钟寒勉看着便签,内心一时涌起有些复杂的情绪,他把纸揉乱准备扔进垃圾桶,动作停留在垃圾桶上方,又还是收了回来,他把它舒展平夹进了常看的书里。
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他每天都要接很多病人,见过各色皮囊,各种伤口,他们的伤口都是在表处,再及深。
只要送过来时血液流失没有太多,就基本的是可以缝合治疗的。
但是白安不一样,他有着精致的外表,腰侧的那个伤口根本就不算什么,真正的伤,已经在他心里鲜血淋漓甚至已经开始溃烂了。
从他第一见他,就有了这种直觉。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两个是很像的。
但是,对于钟寒勉来说,这个人来了,或许掀起了那么一点波澜,但是既然潮已经自己退了,他也不会再反复回头去望。
这种潇洒,是他对自己唯一的满意处,虽然这种潇洒背后真正的情绪终究是有点复杂的,但是,自己能光彩的骗过自己,也不为失是一种很好的能力。
这种能力,好像是曾经的那个人带来的吧。
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飘到了内心里的某根紧紧守着提防着的弦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些情绪。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痛苦,又或者夹杂了那么一点甜蜜。
那片暗得看不清的回忆深处所包含的东西实在是太复杂了。
他还是制止了自己没有再想下去了,锁好门就很快离开了医院。
人人都觉得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是最难以让人忍受的地方,但是他却很多次因此感到安全感,甚至这种气味能让他觉得肮脏可以离自己很远。
钟情说过他的思维很独特,当了解到钟寒勉这些想法时,她先是哈哈大笑起来,最后平静下来时,只是以着再也普通不过的语气说道:“这没什么的,钟寒勉,能借某一种东西找到安全感,这其实,再幸运不过了。”
他跟钟情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若说家人,或许钟情才算是。
他第一次发现母亲赚钱的特殊来路时不过十岁,那天的阳光明明很是明媚,钟寒勉却总是感觉心里压抑得像是在乌云密布的暴雨天。
那天是他的生日,哪个小孩儿不喜欢过生日,就算母亲从来不记得他的生日,他也可以自己去买个小蛋糕一个人吃得香甜。
只是这个生日,就算他想一个人过得开心也是不行了。
他回到家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沾了点泥渍的黑色皮鞋,那时候他们家还住在一个小镇子里,很有钱的人并不多,那双皮鞋来自那户人家的男人,不用猜也知道。
钟寒勉站在那里,看着鞋子,没有敢动,最终,还是屋里隐隐约约想起的□□声强行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屋里在发生什么。
屋里的男人在用粗犷的嗓子说着肮脏粗俗的话语。
那个声音来自平常里看似谦逊平和的李叔叔,那个对他很好总是给他买好吃的经常摸他头的李叔叔,他在那么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平常看他的眼神那么奇怪,为什么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一起玩,为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李叔还是对他这么好,为什么李叔叔对他的好总是偷偷的。
就这么一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他慢慢退出了房子,甚至还细心的把门给关好了。然后他去街边的小店如同往年一样给自己买了个很小的蛋糕,自己慢慢走着到了街角无人的巷子里一个人慢慢吃完。看似平静如斯,但是在逼迫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时,他又疯狂的呕吐起来,似要把胃都给吐出来,眼泪顺着眼角划过脸庞滴落到地上,钟寒勉的额头蒙出一层冷汗,有些打湿了头发,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狼狈至极。
钟情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拿着一些剩饭喊着“小橘子,你在哪儿呢?出来吃饭啦!”
钟寒勉听到声音,努力往旁边堆了一大堆杂物的地方挪了挪,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钟情还是看到他了。
直到钟情走到他面前时,他也只是紧低着头,看着一双白色帆布鞋停留在他面前。
钟情蹲了下来,问道:“你怎么啦?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