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今之计,纵使千难万险,哪怕只有一点希望也绝不能放弃。
潮雨初歇,天空终于放晴,春日的暖意一点点漫上来。
旷野上,一支轻骑由南向北行进,队伍中间,四匹战马拉着一架宽大的马车。
马车内卧榻、条案等起居用具一应俱全,暖炉温度刚好,人坐在其中,只穿一件春衫便十分惬意。
顾重明散着毛茸茸的头发,身着雪白中衣,舒舒服服靠在榻上,身上搭着被子,背后竖着枕头。他浑身虚弱无力,只得伸出胳膊,让坐在榻边的司幽给他擦洗。
榻里侧,小宝包扭着身子,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张牙舞爪地甜睡。
角落里,小虎在软垫上缩成一团,将头埋在厚厚的茸毛下,时而发出舒适的轻哼。
司幽擦完顾重明一条胳膊,将中衣袖口拉回来放好,再将另一只袖口挽上去,用热水沾湿手巾覆上。
“吴三当家与他的手下归顺了,我派他与我留下的兵马一同据守在云潭山。”
“王家夫妇我已登门送去谢礼。这次过来,我身上现银不多,等回北境后,我会派人再送谢仪。我也嘱咐了留在云潭的副将,让他多关照王家,也叮嘱了衙门莫要苛待砚坑中的劳役,至于更具体的,我会上折向圣上禀奏。”
司幽如话家常一般,平静地对顾重明道。
顾重明看着泰然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人,期期艾艾道:“大幽,妇道人家说话就是爱夸张,你听听即可,不可尽信,我没有王大嫂说得那么严重那么惨,真的没有!”
司幽不置可否,略过这一节继续道:“我带你回北境延医的事也已上折言明了。今次圣上能让我来,说明他对你我已有松动,所以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司幽笑了一下,“就算有事,那也……”
“大幽……”
顾重明明白,司幽的意思是就算有事也没关系,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自己,无论什么都再不能将他们分开。
顾重明心里苦,看着司幽一脸云淡风轻,更加自责。
“大幽,我是不是要死了?”
司幽给他擦身的手猛地一停,蹙眉道:“胡说什么,我带你去看最好的神医,你死不了。”
顾重明却是不信,摇摇头道:“大幽,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清楚。我不难过,我只是怪自己太没用了。当初你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留我一条命,可还没过多久,我就、就又要死了。”
“我、我太不争气了,我欠你太多太多了。你把宝包给了我,把虎将军给了我,把鸳鸯钺给了我,把活着的机会给了我,可是我、我留给你的,只有一身伤痛。我、我都要后悔了……”
“后悔什么?”司幽的声音突然冷了,星月般的眼眸望着顾重明,眼中尽是寒意,“后悔认识了我?”
顾重明有点紧张,坚持道:“后悔、后悔拖你下水,让你喜欢上我。”
司幽定定地望着他,似是有些生气,继而无奈地笑了一下,又继续帮他擦身。
“顾重明,那若我说,你和孩子在云潭砚坑受苦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也自责,我也后悔,我后悔不该同你在一起,不该生下孩子,你会怎么想?”
顾重明一怔。
“其实说实话,我的确这么想过,的确自责得恨不能以头抢地再给自己几刀。但是很快我就明白过来,我这样想是不对的,没意义。”
司幽低着头掀开被子,准备给顾重明擦腿。
他的手劲儿不由自主地大了一些,顾重明感觉到了,心中有些苦涩,小声问:“大幽,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司幽瞥他一眼,没说话,继续挽他的裤腿。
顾重明更委屈更苦涩了,身体努力前倾,虚弱地伸手去拽司幽的衣裳,“大幽……”
司幽终于停下动作,放下手巾站起来,认真地望着那可怜巴巴的人,“顾重明,我不是喜欢你,而是深爱着你。”
顾重明顿时惊得瞪大眼睛张开嘴,他曾同司幽说过千万次喜欢,但司幽对他说,却是第一次。
司幽的神色极为严肃,“但我爱着的,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关键处达观坚强胸有成竹,平日里机灵可爱活泼开朗的顾重明,并非眼前这个自怨自艾婆婆妈妈毫无生气的人,你懂吗?”
顾重明的面皮抖了一下。
司幽上前一步正视着他,“感情之事,哪里需用‘欠’字?你是想用这个字将你我之间的所有都抹杀了么?顾重明,若我的确放开你和孩子,转头去同他人潇洒恩爱,你作何感想?你当真乐意?”
“我……”
顾重明一愣,想了想那场面,然而突然激动地努力坐正,强打精神瞪起眼睛说:“若有那日,我就咬死你们!”
终于,司幽释怀地笑了,他俯身在顾重明毛茸茸的头顶摸了一把,又将两道小龙角刘海分出来,仔仔细细打理好。
顾重明抬起清澈的眼,“大幽,你都不叫我傻书生了。”
司幽笑着说:“生气呢,懒得叫。”
顾重明委屈地晃晃脑袋撇撇嘴。
司幽便又郑重道:“顾重明这三个字是为我取的,所以我想多叫。”
顾重明心头一震,接着计上心来,开心地说:“大幽,我这三年练得有力气了,我能抱动你了。”
司幽垂眸,忆起当年初相识,他嘲讽顾重明手无缚鸡之力,洞房花烛之夜抱不动良人的情景,心头甜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