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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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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商贺登基称帝后,商衍极少来宫中,偶尔出了皇城办事又或是去出征,回来了,也不过走个形式。他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太后不亲了,这个从小他以为是他的天的女人。
如今天下大定,身为太后也不似前两年那般,日日眉心挂着忧愁。她如今雍容华贵、眉目清明又身体康健,每日除了礼佛便是由皇帝那一箩筐的妃子陪着逛花园,下棋,听曲看戏……天热了还找个地方避避暑,总之便是三个字——享清福。
当然,太后心忧皇帝也心忧天下,这清福要享,也还有一些障碍。比如他商衍。
商衍想到这,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对着座上那华贵的妇人行礼道:「儿臣参见太后。」
太后蹙眉微愣,轻嘆了口气,神色和蔼道:「衍儿不用多礼了,过来哀家身边。」
她穿了一身繁花丝锦的广袖宫装,明黄与暗红相间的色彩显得她十分贵重高雅,长而尖的护甲套,双刀髮髻上左右对称插了两副簪,同是明黄的流苏垂落下来,那金银玉石衬得她年轻了不少。
「衍儿最近瘦了。」她瞧着他道,「快过来哀家身边,让哀家看看。」
他神情淡淡走近了几步,却并没有到她身边,又行礼道:「不知太后唤儿臣入宫所为何事?」
太后神色一僵,对身边的大宫女递过去一个眼神,那大宫女便会意,领着一干婢女太监退下了。
永寿宫内只剩下了一对母子和一个服侍太后多年的老宫女。
「哎,衍儿。」太后嘆了口气,神色间有种苍老的意味,「你还记着呢?」
商衍笑了笑,「不知太后说的是甚么事?」他低下头,语气淡淡道:「如今天下安定,国富民泰,儿臣不明白有何事需要记挂发愁。」
太后静静看了他一会,道:「母后晓得你心有怨气,贺儿登基也这么些年了,你们兄弟俩先后平了内乱又共御外敌,母后看着心里也很是欣慰。」她边说边抚着手背,「母后这一生也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贺儿和你能够平平安安的……」
「太后请放心。」商衍道,「儿臣与皇兄已说好了,只要儿臣的妻平安无事,儿臣便会将虎符双手奉上。」他转头看到太后震动的神情,笑道:「只怕皇兄出尔反尔。」
「胡闹。」太后轻喝道:「他是皇帝,怎么会出尔反尔!」说着,彷佛自己也意识到这话语里的维护,便又柔了声音道:「虎符自然是放在自家人的手上才安心,你又何苦跟你皇兄对槓着。」
「衍为臣子,如何能跟国君对抗?」他道,「衍不过只求家宅平安。」
「你还是怨着的。」太后深嘆了口气,向背后的软垫靠坐去,「这么些年,你当是哀家看不出来么?你与我的生分,与你皇兄的生分……」
「母后。」商衍突然道。
太后闻言一愣,眼中似是有欣喜,她坐直了身子看他。
「儿臣生在皇家,身不由己,只求母后高抬贵手,让儿臣可以心由自己。」
「衍儿,母后自知亏欠了你……」
「儿臣不愿再计较了。」他闭了闭眼睛,彷佛见到那个生动的女人正坐在牡丹园里望着他笑,他復又睁开眼,浅笑道:「此番出京,儿臣会将虎符奉还皇兄,请皇兄另托他人。儿臣只求母后……」
他说着跪下了,双手揖礼道:「保儿臣妻平安无虞。」
「你……」太后一时无言,望着他挺直的脊背,内心十分震动。
她入宫几十年,从前也是相信过,皇帝是真心待她的,即便他有许多嫔妃,他对她也该是有些不同。随着时间年月与接踵而至的失望失落,她年轻时候的多少期许都死在了这高墙里这深宫内……她哪里还有什么心来装感情,只求一座坚硬的靠山可以保她性命护她荣华。
于是她苦心孤诣、费尽心思,甚至不惜牺牲一个孩儿来换取另一个孩儿的安全成长。她比谁都清楚地看到,商衍,这个被她选中的无辜孩儿从小到大受了多少苦,多少明枪暗箭,他被利用被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若是不恨,她才觉着危险。
人心便是如此。
饶是她知道她亏欠了他,却也不打算弥补他。她看着他的惊世之才,看着他善变的脸,让人捉摸不透的心,她第一个念想却不是对他的亏欠,她思索着这个她同样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她在想他会不会……要造反?
这种猜测在他执意要立那个女人为王妃的时候,达到了某一种境地,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杀了他。
若要杀之,必先予之。
否则她如何能够答应,让他娶那样一个女人进皇家的门?
她身为母亲,却同许多别的人一样,以为信王不过是蛰伏,以为他怀着一颗造反的心。她时时刻刻提防着他,如同家主提防一个家贼。
如今他跪在她面前,求她保他妻子平安无虞。
太后在这一刻突然是觉着自己老了,也十分累了。她揣度人心一辈子,也算
', ' ')('计了一辈子,老来望着儿子看到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那光芒彷佛能刺瞎她的双眼。
「衍儿,你同母后说一句真心话。」她的声音突然像是老了十几岁,哑哑的,她起身去扶他,问道:「你愿意为了那个人放弃一切?」
「儿臣不愿意。」他轻笑,「儿臣的一切便是她,如何放弃?」
太后闻言一阵愣怔,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回榻上,默然良久。
夏日的艳阳炎炎,她的心却是冷的,冰凉凉如同寒冬。
良久,她轻轻拂袖,对商衍道:「母后答应你,便是拼了母后这条命,也会保你夫妻平安。」
「谢母后。」他起身,看了眼面前这个彷佛一下子便老了许多的女人,他有丝寡淡的心疼。那一点点的对她的眷恋不知何时开始,沉淀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返身便走了。
太后静静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喃喃对身侧的檀月道:「哀家争了一辈子,争不到先帝的心,只怕是连一处歇憩的地方,他也未曾留给我。」她苦苦一笑,「我却为他生了一个至情至性的儿子,我亏欠了一生的儿子。」
她说着,老泪纵横。
檀月上前递去一块帕子,看她这神态也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思忖一番,道:「奴婢斗胆为信王爷说句话。」
檀月顿了顿,彷佛是花了好些气力下了决心,道:「奴婢相信信王。」
太后微愣,又嘆了口气道:「哀家此番倒是要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将我儿迷成这般。」
这个女人嘛,这会正坐在牡丹园的院子里,閒閒看着院子里三个来跟她请安的女人。
假若没有记错,她一直都是免了这规矩的。不知道今儿个吹的什么风,这几个女人跟商量好了似的,非要来给她请个安。
眉如黛她是见过好几次的,至于这传说中的张侧妃和宋侧妃,她还真的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刚来这里的第一年,她整年都在牡丹园里,只认得商衍;第二年,她成了众人眼中的疯婆子……现如今想起来,这明里暗里护着她许多的商衍,为着她,大概也是心力交瘁了罢。
她看了眼这三个女人,除开她见过的眉如黛,这张侧妃和宋侧妃瞧着也是姿色不错的美人。张侧妃娇小温婉,只从脸看,挺和气;宋侧妃高额星目,倒是比张侧妃多了些利落爽快,但看她给自己化了个娇媚的妆还贴了花钿……一看就是个不聪明的。
她轻嘆了口气,道:「请安也请了,本王妃与你们也无话可说,不如就此散了罢?」
那宋侧妃听了一愣,早闻这王妃脑袋有点不好使,这么一看还真是,于是皱眉道:「姐姐说笑了,妾身几位都是王爷的女人,前些时候姐姐身子不好,如今瞧着恢復过来了,好容易姐妹几个凑在一起,多说说话多好。」
「说得不错。」欢庆听着点头道:「那么,你说罢。」
「说甚么?」宋侧妃一愣,并没有反应过来。
欢庆轻笑,这果真是个不聪明的,「刚刚还说了,凑在一起说说多好,这会又问说甚么?」她蓦地冷了脸色,冷声道:「宋侧妃该不是没事閒着来这牡丹园消遣本王妃的罢?」
宋侧妃心头有些发凉,这前一瞬还言笑晏晏,一眨眼便翻了脸色,语气还……挺吓人。她忍不住嚥了口口水,福礼道:「妹妹衝撞姐姐了,惹得姐姐不快,请姐姐宽宏。」
「把你姐姐妹妹那套收起来。」欢庆依然冷着脸,声音含了丝严厉,「本王妃并无甚么姐妹,也与你们不同,没事就回吧。天这么热,还得瞧见你们,没得烦人。」
宋侧妃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虽说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但好歹也是当朝五品大员家的嫡女,也是太后下了旨意嫁到了王府。当时还为着做侧室一事闹腾了好些时候,若不是因为信王他俊美不凡、文武全才,她怕是也心气难平。
这会被个不知道是谁家女儿的疯王妃给拎着领子照脸抡拳头,她本就不是生性温和的软柿子,这下子便将气性给激出来了。
「王妃,你也未免太不知数了。」她刷地站起身,「你不过是仗着王爷敬你,便耀武扬威,若不是因为你曾救过王爷,王爷心念感激,你今天能坐在这里对着姐妹几个颐指气使么?」
「哦?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欢庆见她生气,反而笑开来,道:「我若是救过他,那岂不是商衍的命就是我的?我骂他的妾室,又怎么了?」她摆了一脸的理所当然去看那宋侧妃。
这疯女人!直呼王爷的名讳不说,还竟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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