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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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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大齐最让人扼腕嘆息的事情,大概是那文武双全,曾经妙用智谋将隔壁燕国打得落花流水的上将军商衍,他娶了个疯婆子。
好端端的一个王爷,贵为天子胞弟,又是皇帝器重的大将,文能舌战群儒,武能征南战北,缘何要娶个疯婆子回家,还摆在王妃的位置上,天天跟宝贝似的宠着呢?
睿智的年轻文人们觉得,这大概是商衍的急流勇退,乃大智之举。
古来皇帝都怕权臣亦每时每刻都防着手握重兵的大臣,胞弟也好胞兄也罢,亲爹都得防着亲儿子。这商衍又是王爷又是将军,可谓是大齐安定后最大的威胁。
这时间娶个疯婆子回家,要家底没家底,要权势亦无权势。就连她娘家人是何许人也,也尚不明瞭,閒来无事这疯婆子还给闹腾点笑话与人瞧。偏还是商衍毫不在意,天天将那婆子捧在手心里宠着,一脸沉迷美色的模样……谁会怀疑这样的人要造反呢?
当然,也有人认为,商衍这一招必然是故意的。
娶个疯婆子做障眼法,让大家以为他真的无心攀高,可实际上啊,野心大着呢!
外界的人,自有自的计较。这计较多半也是眼睛看来的,心眼里猜出的。
可王府里的人却是天天瞧着这王爷跟王妃的二三事呢。他们起初也有这样那样的猜测,比如王爷激流勇退,又比如王爷蛰伏伺机。然而时间久了,这二三事看多了,这样那样的猜测也就渐渐淡去了。
他们如今有一个想法是谁都有的,无关勇退也无关蛰伏。
大概……王爷是瞎。
要沉迷美色,前提也得是美色啊!
天知道那王妃没有柳叶眉也没有云纹眉,没有樱桃小嘴也没有高鼻樑,没有纤纤玉手如柔荑,更不用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些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美人范了。这王妃远看近看横看竖看,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甚至连普通人家的闺女也是不如的。她那一双手粗粗糙糙,竟是有好些厚茧子,她却也从不甚在意,不藏着掖着,还时时现出来。她那眼睛也从未有秋波如水的时候,不是漠然似死潭,便是利如刀刃,要吃人一般。
至于一个大家闺秀应该有的吃相坐相和谈吐,王妃常常疑问:「那是什么?同西街上那糖果子一样么?能吃么?」
全王府上下都怕这王妃。
她带领下的王府并没有该有的规矩,却是整个王府都井然有序。
要说她是疯婆子,却也不是真疯。她平日里并没有特别出格的事情,无所事事的时候也不过是爱吃些零食,不爱琴棋书画偏爱刀枪棍棒。王爷惯着她,也没有人敢说王妃的如何。
可一旦要是有皇亲贵戚或者达官贵人来请她赴宴赴会,那可真是一场灾难。
通常,王妃对这些场合是十分不喜的,她总不爱去。有时候大约是闷着了,间或也会答应几次。从前大家猜着,这大约是给谁脸、不给谁脸的小道道。可后来,也就摸明白了,在王妃那就没有脸的问题。
王妃行事,全凭心情。
可不就是个疯婆子。
这也是王府缘何井然有序的根本原因。一个只凭心情赏罚的王妃,谁敢出格?不出格还是有话可说,那要是出了格,碰上了王妃心情不爽快,可够受的了。
商衍作为大齐几百年难得一出的俊美王爷,又是文武全才的大齐镇国将军,自然从及冠起,门槛就被提亲的人给踏烂了。商衍生性散漫,自小又被太后当宝贝宠着,对这些亲事向来是不带一眼,全然拒之门外,却也没有人敢拿他怎样。
直到有一个女人入了他的眼,也一併入了王府的门。
当然不是现今的王妃。
那女人名叫眉如黛,是当时红极一时的红坊歌姬,多少贵胄子弟一掷千金只为了见她一面,又有多少纨袴倾囊博其一笑。她却对这些从未有心动,甚至拒绝了平津侯的求婚,连侯爷夫人都不要做,却偏偏甘心在王府做一个侍妾。
实在是耐人寻味。
当时为了这个眉如黛,平津侯与王爷还着实起过不少矛盾。后来,王府陆续进了好几个侍妾又立了两个太后做媒的侧妃,那眉如黛竟是也不哭不闹,这平津侯才算是终于死了心。自那之后,见到王爷也是避开来,如今算是不相往来了。
这眉如黛进了王府,受了王爷的宠,却从不恃宠而骄。有眼见的觉着,大约是蛰伏伺机,嗯,又是蛰伏伺机。再来新的侍妾怎么了,又来了新的侧妃又如何?只要不是王妃,那都不是大事。
于是,又来了个王妃。
众人觉着这时候大概是看好戏的时候了。
却并没有。
眉如黛不过是改了以往不问世事、自我清高的风格,偶尔也会耍些小招数让王爷去看看她,或者留宿在她的地儿。原以为,这王妃是必然无法忍让的,她瞧着就不是那些温顺的料……却出人意料的,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实在是
', ' ')('耐人寻味!
总之,这王府自打王妃来了后,就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状态。
有人争宠也有人闹腾,也有人使小招数小绊子,却从来没有发生过结局。那些争宠的,争了半天,也不见王爷和王妃闹出不悦;那些使小招数小绊子的,闹了半天也没见到谁受了伤谁又领了罪……不管这些事情他人作何想,总言之,王爷娶了个疯婆子这事实是没跑了。
这疯婆子也没个具体的名姓,有人猜测过她是谁,却没有人得出过结论她到底是谁。只知道是王爷两年前带回来的女人,四下里人少的时候,听见过王爷唤她欢儿。
王爷两年前把她带回来那会,她似乎是神志不清的真疯。任是谁叫她也不答应,日日都睡在床上,偶尔醒来也是从不说话,眼神迷蒙看着每一个陌生人,府里的丫鬟给送吃食和汤药她都不接,要碰上了丫鬟近身要服侍她,便避如蛇蝎,逼急了还会使出招数打人。
只有王爷能制得住她。她也似是只听王爷的话。
根据府里大丫头如荷的记忆,那大概是她记忆中最耐心也是最温柔的王爷了。
商衍自小与人不亲,太后也好皇帝也罢,从未见到他与谁嬉笑亲热。他善于笑,笑容里却从来都带着冷意,是以王府的人从不因他笑,便失了规矩。有时候他越是温和,反而处境越是危险。
唯有那个神志不清的王妃,无论商衍作何表情,她总是那般样子。也只有王爷餵她吃、餵她汤药的那会,她是安静而顺从的。就这么过了一年多,王妃好似才慢慢回了神智。平日也与人会说两句话了。
再后来……她就成了现在这个,万事看心情的……疯婆子。
一个人从小孩变成大人,从幼稚变成成熟,又从大人变成老人,于是又从成熟回到了幼稚。人们喜欢将这个过程看成圆,兜兜转转了一圈回到了,却又是新的终点。而这个王妃亦如是,她从前疯,又不疯了,復又回到疯,也是个圆。
面对这样一个王妃,如荷饶是服侍了她两年,也没有能够摸出门道来。这简直是对她丫鬟生涯的终极考验,又或者说是她的劫难。
这劫难长得很,瞧着王爷那神态,丝毫没有要将她调回前院的打算。
于是这会,她拿着那丞相家仆送来的赏花邀帖,万分头疼。
巳时,她曾去厨房拿了马蹄糕,据说王妃最近喜爱吃这个,给送到了后院。这才刚过了牡丹园的垂花门,就听到王妃的声音从前方飘来:「端来的是甚么东西?闻着就腻得慌,拿回去。」
她抬头看去,只见王妃今日穿了件简素的湖绿襦裙,站在一丛千心黄边,倘若将她此刻面无表情的脸想像成莞尔一笑的模样,着实能算是带了些出尘的仙味。可惜她这会默然望着她,还顺带露出了些许的嫌恶。
「那东西是谁做的?味儿这么重,放了甚么?」
如荷低下头,恭敬地回道:「这是庖里做的马蹄糕,王妃您前些日子说喜欢,今日便给您做了些。我这就拿回去。」
「哦?」王妃微皱起眉,「前些日子我说过喜欢么?」她想了想,彷佛自己也记不起来了,轻嘆了口气,「那今天便是不喜欢了,拿出去吧。」
如荷行了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王妃也没有再看如荷一眼,又兀自站在垂花门下,默然地看着垂落的籐条。
这才没过多久,前院的小厮就来通报如荷,说是丞相府的家仆送来了一张赏花邀帖,邀请王妃于七日后前去相府赴会。说完也没有逗留多久,说是府中事务繁忙,就匆匆走了。
如荷拿着请帖,忍不住在心头冷笑:谁不知道你们那些人是怕了咱们王妃这一张嘴呢?先前也有过不少来送帖子的,多半都是被王妃几句话给噎了一脸青一脸红地回去了。王妃这名声怕是早就传开了,这帖子送来也就是走个过场,谁在乎这王妃到底去不去赴会呢!
如荷苦着脸,一边慢悠悠地走向牡丹园,一边在心头打算:这该如何同王妃说呢?瞧着刚刚送马蹄糕时候的王妃,似是心情并不畅快。
心里头装了事,难免忽略周圈。
商衍都快走到如荷身边了,如荷才惊觉,有些慌张地退后一步,忙行了礼:「奴婢见过王爷。」
商衍见是她也没有多加注意,淡淡嗯了一声,就要往牡丹园走去。
如荷叫住了他,「王爷。」
「何事?」商衍停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朝不远处的垂花门看去,似是有个绿色的人影站在花丛边,瞧那身形大约是王妃了。
如荷见他心不在焉,立刻有事说事,将帖子递给了他:「这是丞相家的左小姐送来的帖子,邀请王妃七日后去府上赴会赏花,奴婢……不知道该不该给王妃。」
商衍这才回头看了眼那镶金边的帖子,「有什么该不该的?王妃早上发脾气了么?」
「王妃起来后还没有吃些东西。」如荷如实禀告,「刚送了些王妃前两日爱吃的马蹄糕,王妃嫌味重,给退回去了。」
「别的什么也没有吃?」商衍皱起眉。
', ' ')('「只喝了点毛尖。」
「胡闹。」商衍轻声呵斥,将如荷手里的帖子拿过来,「你去厨房拿些吃的来,清淡些的,做点清笋汤,再拿些桂花糕来。」
「是。」如荷领了命就开开心心地退下了,王爷在这方面简直是他们这些下人的救星。服侍王妃这么久了,他们从来没有摸准过王妃的喜好,唯有王爷发话了,他们便是得救了。
商衍拿了帖子,脚步生风地走进了牡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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