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就是接受不了,要逆了他们一生所坚信的东西,哪儿有那么容易的。
但不接受也得接受,大局已定,又不能跟萧启的军队抗衡,只能闷头吃下这个亏,回去找家里人发发牢骚。
可这一回,发牢骚都成了一种奢侈。
大臣们在家里破口大骂,说着闵于安的不是,说来说去无非就那么几句
一个女人像什么样子!没有妇德!
萧将军也不知道拦着她,任一个女人骑到自己头上来!真是枉为男子!
荒唐!这若是传出去岂不叫天下人耻笑!
说的义愤填膺大义凛然,本是给自己等人找个借口,可说着说着,还真像那么回事,连自己都信了几分。于是把近来在城中流传广泛的《女诫》翻出来,念着男以强为美,女以弱为美、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之类的话,似乎能从中汲取到一些力量。
据说这书是一个大家闺秀所写,真乃奇女子也。这样的女人,才称得上一个贤字!
等说累了,口干舌燥之际,端起夫人送来的茶水往口里灌。
这还不够,还得指着他的夫人,欣慰地说:像夫人这样,才是个好女子啊!公主简直就是离经叛道!
户部尚书家里。
听见他说这话的夫人并不高兴,反倒似笑非笑:哦?那夫君觉得,女子应当如何?
户部尚书毫不犹豫脱口而出:女子无才便是德,好好在家里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才是正道!朝廷?那是男人的事!
这样啊......他夫人闻言并不意外,早就知道他的想法了不是吗,这一回只不过是更加确定而已,死了这条心,也好。
一贯温柔贤惠的大家主母说着与她外表不符的话:我要同你和离。
户部尚书水喝到一半呛在嗓子里,一个劲地咳嗽,却没等来熟悉的轻拍。好容易自己缓过劲来了,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他夫人早料到这一遭,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和离。
我愿意做是我的事,但这不是理所当然。我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凭什么给你当牛做马,呕心沥血,换来一句应该如此?
类似的谈话还发生在很多个院子里,功成名就的大人们,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们口中弱女子的威力。
好一个鸡飞狗跳。
至于为什么会发生这些?
最大的功臣,便是安排好一切登基事宜,正用特制的药水卸下脸上伪装的张云沛。
当初乔装打扮为的就是方便行事,不被家里人找到,平添事端。
如今也没这个必要了。
她可以光明正大的以自己的脸出现在人前,主公说,她以丞相之位相许呢。
张云沛洗净了脸,换上锦衣长袍,梳好发髻,给自己化妆。
她满意地看看铜镜里的自己,这才是自己啊,就是不知道,祖父和父亲在朝堂上看见自己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太期待了。
大臣们家里发生的事,皆在她意料之中。
磨了多少嘴皮子才换来这些。
想让女子做官,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单凭一己之力,很难办到。
那是同她母亲一样困于后院的女人们,便是机会。
起初很难,张云沛打着闵于安的名头一个个约她们出来谈话,却被气得想摔杯子。
我这一生算是完了,但愿下辈子......是她们最常说的话。
好像现在活着的就不是个人,不配拥有更好的生活一样。
这样的自怨自艾。
于是张云沛冷冷一笑,直戳痛脚:你完了不要紧,那你女儿呢?到了年纪嫁出去,过跟你一般无二的生活,人至中年,再感叹一句岁月蹉跎催人老,认命了?
你是认命了,那你捧在手心里的孩子若要走你的老路,你该如何?
她们反抗,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自己。这一生都没堂堂正正的为自己活过一次,干脆,荒唐一次,顺从本心,不再顾虑其他。
张云沛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撺掇着人和离,只想给那群大人们添乱不再去想其他,顺带改变她们在家里的地位,仅此而已。
民间有句俗语: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你太懂事了,事事都能自己解决不要人操心,久而久之,就没人管你了。
他们会说你很厉害,你能自己处理得很好。
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你发脾气,他们才不会忽视你,才会意识到,你也是个有自己喜悲的人。
是人,而不是附属品。
张云沛整了整衣襟,昂首推门而出,过不了几天,主公登基,她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
萧石眼睁睁看着属于那个人的房里,走出一个极漂亮的女人。
你是谁?萧石手里还捧着热乎乎的糖炒栗子,那是本来想拿给张云沛尝的。
女人从她捧着的纸袋里挑了几个,趁热剥皮,丢进嘴里,嚼了嚼:不错,挺好吃的。
萧石怒了,把纸袋往怀里揣:谁准你吃的?这不是给你的!
不给我?那你准备给谁啊?小孩儿?最后一句话尾音上翘,调笑的语音,是张云沛独有的叫法。
你,你是......萧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
为什么声音跟那女人一样?连语气都一样?
张云沛:这都认不出来?我只不过是卸了个妆而已。
***
容初终于赶到了。
太子造反这么大的事,消息都传到边境去了。不过,也是闵于安给她写信央她来一趟。
容初的医术,闵于安是信的。
都说医者是越老越吃香,可如容初这般年轻又有不少经验、脑子活泛的大夫,才更擅长疑难杂症,因为敢于大胆用药,敢于尝试。
瘟疫,容初尽了不小的力,闵于安看在眼里。
所以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御医说皇帝没救了,闵于安还想他活着,那是她的父皇,此生对她很好的父皇。
闵于安领着容初去见了萧启,让她放下心来以后,才道:兄长可否看看,我父皇还有救吗?
容初闻言一顿,半晌才道:好。
容初仔仔细细给皇帝把过了脉,闭眼思索许久,把那脉相在脑子里过了又过,早记在心中的医书来回翻滚,说道:油尽灯枯,药石无医。
这是她父亲当年给皇后的诊断,兜兜转转,皇帝也落得这个下场。
可惜,他再也不能诛她九族了。
是报应吧?容初想。
闵于安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抱太大的期望,闻言虽失望,却能够接受:兄长一路车马劳顿幸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容初回了镇西大将军府,林含柏正在跟老管家聊天,许久未见自己小姐,这回她还领了个未婚夫婿回来,老管家笑眯了眼。
老管家打量下容初,捋着胡子道:一表人才啊,还望公子日后善待我家小姐,她不容易的。
容初:我会的。
老管家没忍住,还是多说了一句:我家小姐性子犟,当年认定乐家小姐没死,就在这府里守了好多年,日日在这院子里等着,也就是如今才放下了。
不,不是放下了。
是她找到她的乐姐姐了。
若有什么争执,还望您能让着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