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扈人之前一个月没有尝试强攻汴梁,一直拖到现在,怎么可能因为汴梁城此时突然出现一些真假莫辨的混乱,就冒险强攻过来?
见徐怀如此笃定,情不自禁想要争强的萧燕菡颇为无趣的撇了撇嘴,说道:
“这世间不可能有毫无保留的信任。你此次诸多作为,完全可以说得上大逆不道了,就算景王是心胸开阔之人,也不可能心里完全没有芥蒂吧?哪个人主愿意看到麾下有如此难制之人?”
陈子箫看向徐怀,也问道:“你这次掀风搅雨,越廷议和派的气焰会被打压下去,议和之事也会中断。目前看,赤扈人还是会很快就撤兵,但他们再次南侵时,一定会拿这次越廷失信作为借口——这也将使得越廷朝堂之上的那些胆怯之辈,到时候将责任推到你的头上啊!你真就一点都无顾忌吗?”
“天都快塌了,哪有那么多的顾忌?”徐怀淡然一笑,反过来问萧燕菡、陈子箫,“再说了,我要不如此,如何令你们相信事情还有可为的余地?对了,我已经做到这一步了,你们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西山到底会有多少人愿意留下来坚守?”
萧燕菡窥了窥陈子箫,没有作声。
此行原本是萧林石令陈子箫潜入汴梁及附近地区观望形势,倘若确定形势不对,就将这些年的渗透人手全部撤出去;萧燕菡却是想着她还没有真正的走进南朝腹地看一眼,才跟着过来的,很多事还是要以陈子箫为首。
“即便汴梁经过这番折腾,会将议和派的气焰打下去不少,但并没有真正的扭转什么,我觉得西山那边真正还愿意继续留下来观望形势的,并不会太多。总之,我们即便去见了景王,也不可能会给你什么明确的答案,林石大人也不行。”陈子箫说道。
徐怀点点头,他能理解契丹残族此时处境的艰难。
大越两次北征伐燕,不仅加速契丹的灭亡,加剧残族的仇怨,也显得极其的愚蠢。
契丹残族内部有人积怨难消,反对跟这边合作,并非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你们呢?”徐怀问道。
“我们要是不想留下来,就不会跑到汴梁来了!”萧燕菡抢先道。
陈子箫苦笑,没有办法责怪萧燕菡没有半点心机,但徐怀诸多作为,都完全无视自己的退路,也觉得他们不应该再有什么保留,老实说道:“我们过来之前,就有很多人主张当机立断,是林石大人力排众议,令我们过来走一趟。说实话,即便这番折腾,你们这边议和派气焰会被打下去不少,但形势也要比我们过来之前所预估的,差了不少!”
“萧使君没有放弃,比什么都强,”徐怀说道,“我们进寨稍作歇息,便动身前往巩县!”
契丹残族西撤也绝非轻松,徐怀相信萧林石只要有一丝可能,还是会说服契丹残族诸将留下来,而萧林石在契丹残族内部,威望还是足够强的。
有陈子箫交这个底,徐怀却更有信心一些,与陈子箫、萧燕菡、徐武碛等人往葛家庄里走去。
葛家庄位于汴水西岸,人口不多,是一座仅六七十户人家的小寨,寨中早年有很多人家贩马为生——规模小、有熟人,大敌当前大家同仇敌忾有相同的立场,自然很快就发展成楚山在汴梁城外最重要的秘密据点。
除了先行出城的陈子箫、萧燕菡、张雄山等人与缨云郡主在此落脚,之前为史轸说服同意前往楚山落脚的那批匠师及家小,也是趁着夜间的混乱,内外城松懈之际,也分批转移过来。
汴梁内外城的骚动,并没有引起赤扈人强烈的兴趣,可以预见赤扈人很快就会撤到黄河北岸去,他们在汴梁东面、东南、南面的封锁也将越发的松动。
徐怀他们白天都在葛家庄养精蓄锐,夜幕降临后见虏营没有异状,便带着女扮男装的缨云郡主,踏上前往巩县的路途——而此前汴梁城里也传出王戚庸罢相、朱沆出任枢密院都承旨、王番出任京畿四壁副都防御使协助梁福仲守城等消息……
第一百章 人心
汴梁以西至嵩山,从城池到坞寨,都落入赤扈人的严密控制之中,没有太多的空隙可钻,徐怀一行人只能从许州、汝州借道,昼夜兼程,于四月十六日赶到巩县。
山道草木葱茏,众人在薄雾中策马而行,衣甲都沾满露水,变得有些沉重。
徐怀勒住马,转身看向与萧燕菡共乘一马的缨云郡主,说道:“还有不到二十里地便能到谒皇岭,再歇一趟,午前便能见着王爷了!”
“没关系,我还能坚持,不需要考虑我。”缨云咬牙说道。
虽说这一路来都是受萧燕菡照顾,甚至赶夜路时,身形相比要娇小一些的她还能在萧燕菡怀里小睡一会儿,但这已是她十七岁来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辛苦,缨云此时已精疲力尽,都要靠萧燕菡强健有力的臂膀将她夹住,才能稳稳坐在马鞍上。
即便马鞍上垫了几层柔软的羊皮,缨云胯间还是给磨得隐隐作疼,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皮,她就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同样是郡主,萧燕菡却是那样的精神抖擞,缨云知道徐怀为了照顾她,已经有意放缓行程了。
“人吃得消,马也吃不消,也不差歇这半个时辰再见王爷。”徐怀翻身下马,示意大家都下马来歇息。
大部分人下马都没法立时休息。
即便在己方控制区域内,还是严格照战时执行纪律,轮替放出警戒,还要派人先赶往谒皇岭联络;剩下的人手还要先将马匹照顾好。
战马持续行军,掉膘严重,更需要精细照料;等这一切收拾好之后,人才得以找个干爽的地方坐下,吃些干粮充饥。
徐怀登上山崖,眺望水势渐浩荡的伊洛河此时正往东北方向流淌而去,对岸的邙山也是郁郁葱葱,有好几队军卒沿岸巡视、警戒。
这时候两匹快马从后面打马驰行,速度非常快,徐怀站在山岗相距太远看不太清楚这两骑装束,但看到这两骑被他们留在队尾的侦骑拦住片晌后又继续南行,徐怀猜想应该是蔡州或哪里派出的信使驿骑。
“蔡州方向会有什么紧急消息要传往巩县?”徐武碛疑惑的问道。
“我过去拦住问一声便知。”徐心庵快步走下山岗,往官道那边赶去,将驿骑拦住盘问片晌,便与陈子箫、萧燕菡、张雄山一并往山岗这边走来。
“是胡使君派出的信使——汴梁以东、以南的虏兵正往郑州撤退!”徐心庵说道。
“汛季随时将至,大越主战派又躁动起来,赤扈人撤兵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比想象中要坚决啊!”陈子箫说道。
“我还以为能多拖几天呢,看来我们还是小看赤扈人了啊!”徐怀轻叹道。
“赤扈人这时候撤兵不好吗,看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萧燕菡讶异地问道,“难不成你们真希望赤扈人趁着汴梁内部混乱,试着攻打一二吗?”
“主战派好不容易在越廷占据上风,倘若赤扈人试图强攻汴梁、或者继续围困汴梁一些时日,天宣帝这时候也只能继续依倚主战派将臣主导汴梁防御。这有利于主战派将臣进一步站稳脚跟,也将继续压制议和派官员不敢冒头表达什么意见,”
陈子箫跟萧燕菡解释道,
“赤扈人现在撤得这么坚决,有谁会认为这是主战派的功劳?而王戚庸罢相,并不能改变越廷之上,议和派占据主导的现状。而这些议和派看到赤扈人渡河北撤,短时间感受不到迫切的威胁之后,他们还会继续沉默下去吗?其他人不说,王戚庸就甘心被罢黜,离开汴梁了?照我说,坐在大越龙椅之上的那个家伙,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受到赤扈人直接强攻汴梁的威胁,说不定会将叩宫逼宫之事,视为更迫切需要解决的威胁,这怎么能算是好事?”
“正所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徐怀苦笑说道。
主战派在朝中暂时占据上风,而倘若虏兵还继续围困汴梁,他们赶到巩县,甚至可以进一步拉拢西军之中的主战派将领,这时候可以迫使周鹤、苗彦雄、郑怀忠、高纯年、吴文澈等人采取更为积极主动的姿态,对盘踞虎牢、荥阳的敌军施加更强的军事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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