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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干吃不长肉
说来奇怪,原本哭得声嘶力竭、脸都涨红的孩子,到了夏月初怀里,竟突然就止住了哭。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夏月初,似乎是闻到了夏月初身上饭菜的味道,小嘴砸吧砸吧,想要寻找吃的。
没有得到吃的,她也没有再哭,只瘪瘪嘴,露出委屈的神色。
夏月初看得心酸,抱着孩子不舍得放下。
「春芳,孩子我先抱过去帮你看几天,你好生坐月子。」
周氏根本不待见这孩子,恨不得给丢出去算了,听了这话头也不抬,摆摆手示意她赶紧抱走。
薛壮和秦铮在屋里等着夏月初吃饭,见她抱着孩子进门,秦铮忍不住皱眉道:「嫂子,你咋把这个爱哭鬼抱过来了。」
孩子生下来都七八天了,谁也没说给起个名儿,因为没人照顾,白天晚上不停地哭,所以背后大家都管她叫爱哭鬼。
但是她此时靠在夏月初怀里,却是老老实实的没有哭闹。
「你俩先吃吧,我给三妮儿弄点米汤吃。」夏月初顺着孙氏两个闺女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哄着她道,「三妮儿乖乖的,大娘给你熬米汤吃。」
好在锅里本来就有早晨吃剩下的粥,原本是打算留着第二天早晨热热吃的。
此时正好,添点水重新熬到米粒儿都化在里头,酱酱糊糊的正适合婴儿吃。
夏月初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端着米糊进屋,不断搅动着米糊。
等试着温热不烫了,才用小勺一点点刮着餵给三妮儿吃。
三妮儿这几日就没吃过饱饭,也不嫌弃是米糊不是奶水,小嘴儿吧嗒吧嗒吃得欢实。
夏月初见她肯吃,顿时放心下来,把她餵饱放在炕里,这才顾上自己吃饭。
好在三妮儿吃饱了就不闹人,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到处乱看,也不用人哄,躺了一会儿就自顾自睡着了。
「这孩子看着是个好养活的。」薛壮最怕孩子哭闹,看到三妮儿这样乖巧,不由得鬆了口气。
夏月初想起明日要进城去山长家试菜,怎么也得去个大半日,便趁机跟薛壮说起这事儿。
「去城里试菜?」薛壮思忖片刻问,「确定是山长夫人么?她怎么会找到你?不会是骗子吧?」
夏月初自己素来小心谨慎,没想到薛壮也这样仔细,解释道:「我那会儿也疑惑来着,不过她说是在崔老爷子的寿宴那日见过我,正好又看见唐大夫与她寒暄,这才信了她的身份,应该不会是骗子。」
薛壮对唐大夫还比较信得过,闻言点头道:「那明个儿叫阿铮陪你去,顺便帮你打打下手。」
夏月初闻言勾起唇角,秦铮能打什么下手,最多帮着生个火。
不过她知道薛壮的好意,想让秦铮护着点儿自己,便笑着心领道:「也好,那就劳烦阿铮一天。家里其他人就先不告诉了,反正当天去当天回,若是试菜过了再说,过不了就不用提了,免得娘又要唠叨个没完。」
「哪有过不了的道理。」薛壮对夏月初的手艺格外信任,觉得她就算去府城掌勺都不逊色,一个小小的镇子还有什么摆不平的。
夏月初没想到他对自己这样有自信,不由得笑弯了眉眼道:「就凭你这句话,我明天也得好生露一手才行。」
薛壮看着她的笑眼,心尖儿微微一颤。
似乎有什么在心里轻轻抓挠了一把,力道不大,酥麻中带着点儿痒。
夏月初还在担心,自己和秦铮都不在家,薛壮腿脚不好,着实太不方便。
她盘算道:「明个儿怕是要去大半天,我提前把饭菜做好,晌午让老二媳妇来给你热热吃。」
「我腿脚不方便又不是废了,热个饭菜难道还不会。」薛壮见夏月初手里的饽饽刚吃了半个,就开始放慢速度,不由得皱眉。
夏月初的确有些吃不下了,努力又吃了几口饽饽,一双柳叶弯眉下意识地蹙起。
薛壮最受不了她这幅样子,自己做得一手好菜偏生胃口小得不像话,下意识带上命令的语气道:「一个饽饽总得吃完,不然天天干那么多活儿身子怎么受得了,难怪你瘦得不长肉。」
夏月初干脆把饽饽掰开,泡在三妮儿吃剩的米糊里,泡软之后小口小口地往下送。
她勉强咽下最后一块饽饽,又喝了两口水顺下去才道:「以前总吃不饱,胃口早就饿小了,哪里说吃就能吃下去的。不过这也不是坏事儿,至少不用担心吃多发胖了。」
薛壮闻言,抬眼看向夏月初,从头打量到脚,一脸嫌弃地嗤笑道:「还不如胖点好呢!」
夏月初也知道如今这平板身材,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她捏捏细得过分的腰身,也是一脸不满。
但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慢慢来吧,如今的确是太瘦了些。」
薛壮回家的时候还是冬天,夏月初一直穿着厚重的棉衣,只知道这人挺瘦,却也不知瘦到什么程度。
如今天气
', ' ')('暖和,厚重的棉袄已经脱掉,夏月初里头穿了件夹袄,外面套着罩衫。
粗布的料子不贴身,衣裳做的也是直上直下没有腰线,打眼一看倒不觉得太过瘦弱。
被她自己这一掐,顿时显出腰身格外纤细。
女人的腰居然能细到这种程度?
薛壮有些不敢相信,看着好像自己只用两隻手就能圈过来似的。
他下意识地伸手,在夏月初另一侧腰际捏了一把,还真是是纤不盈握。
夏月初没防备,被他捏了个正着,脸颊飞起两抹淡红,一巴掌把他的手拍下去,转身端着碗盘出去。
薛壮赶紧放下自己的手,看着被打红的手背,暗骂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手指却不自觉的捻动了两下。
夏月初在灶间放下碗筷,抬手捂住自己发热的脸颊。
还不等她细想薛壮这举动是什么意思,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孙氏正在院子里干活儿,抬头一看就吓了一跳,来人竟是里正崔荣鑫。
「里正,您怎么来了……」
她话没说完就发觉自己说得不合适,脸憋得通红,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补。
081抓个正着
夏月初见状挑帘子出去解围,招呼道:「里正大人,赶紧进屋坐,喝口茶慢慢说。」
崔荣鑫与夏月初见过几次,知道她是个利落大方的人,顿时鬆了口气,笑着问:「薛壮媳妇,你公婆在家不?」
薛良平吃过饭就下地干活了,盛氏正在炕上歪着休息,听到敲门声也懒得搭理。
这会儿听到是里正大人来了,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知道肯定是为了薛勇的事儿。
她坐在炕上琢磨片刻,干脆不去整理头髮衣裳,反倒更加弄乱了些,又使劲儿揉红了眼睛。
盛氏收拾妥当,等崔荣鑫在堂屋坐定之后,她整个人便从里屋扑出去,话未出口就先是一阵大哭。
崔荣鑫被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碗好险没摔了,忙放回桌上。
「薛大嫂,您这是做什么啊!」崔荣鑫也知道,村里的民妇多是这般,有什么事就是哭闹撒泼,虽说平日见得多了,但还是忍不住头疼。
其实这件事按照常理,应该是吕家拉着薛家一起去找他评理,然后大家商议赔多少钱了事。
但偏生这里头牵扯出一条人命,事儿就变得不好办了。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吕老汉出殡过后都好几日了,吕家也没个动静。
崔荣鑫想到吕家如今剩下的三个人,挨个儿扒拉扒拉,哪个都不是个能主事儿的。
没法子,他只得自己主动登门,先来薛家看看情况,总要先把薛勇找到问清楚,才好处理后头的事儿。
没成想薛良平不在家,盛氏又拿出撒泼耍赖的架势,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边哭边道:「里正大人,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花氏那个小贱蹄子,趁着我家媳妇有孕在身,不要脸滴勾|引我家大勇……我家大勇可是个好孩子,您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了,又孝顺又懂事,若不是有人故意勾搭他,他咋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啊……」
崔荣鑫抬手按着额角道:「薛大嫂,这件事究竟是咋回事,咱们现在说啥也没用,总得把薛勇叫回来,大家两方对证才知道原委,不能凭着你红口白牙的,说勾|引就是勾|引。」
盛氏闻言一瞪眼,扬声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花氏是个啥样人,村里哪个不知道,平时就打扮得妖妖艷艷,扭着腰,挂着笑,满村子勾搭男人……」
她说着又开始哭起来,拖着长音道:「哎呀——我可怜的大勇啊,你都是被这个小贱人害的啊,你身上半点儿钱没有,这一出去好几天,也不知道吃什么,睡哪里啊——娘天天惦记着你,吃不下睡不着啊——」
盛氏越哭越是伤心,连前头大萍的事儿都给想起来了。
「里正大人,您可得给我这老婆子做主啊!之前曹老六害我家大萍小产,如今吕家又害得我家春芳早产,我的外孙呦——我的孙儿呦——」
哭到这里,盛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半张着嘴,满脸鼻涕眼泪地愣在那里。
崔荣鑫见她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忍不住一阵反胃,赶紧扭头看向别处。
「嗷!」盛氏突然抽风般嚎了一嗓子,「我就说,我去给我家春芳算过,肚子里明明是个带把的!都是吕家害得,那个老不死的害我家春芳早产,原本该投胎到我家的大孙子就没赶上,所以这才生了个闺女!」
夏月初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有这样的说法?
盛氏却越说越是确信,为了保证这一胎是孙子,她到处烧香磕头、求籤算命。
当初大师明明说得笃定,周氏这一胎肯定是儿子。
自己也看得清楚,周氏的肚子尖尖的,连害喜的反应都跟当初自己怀儿子一模一样。
这板儿上钉钉的孙子,咋生下来就是个赔钱货呢!
原来根儿竟是在这里!
盛氏简直出离愤怒,
', ' ')('那是老天爷给自己的孙儿,肯定早都算好了时辰要来投胎的。
谁知却因为老吕头子裹乱,只能临时抓了个丫头片子来。
原本该是自家的孙儿没赶上,以后也不知会投到谁家去!
她双手攥拳,手背上的青筋綳起,咬牙切齿地咒骂着吕老汉。
若非是人已经死了下葬,她怕是会立时衝去跟他拚命,要他还自己的大孙子。
崔荣鑫开始还劝解了两句,但见盛氏已经我完全陷入自己的逻辑之中,什么都听不进去,便也没了法子,起身道:「薛大嫂,那我先回去了,等你家薛勇回来,咱们再说这件事儿。」
夏月初忙送人出去,谁知刚走出堂屋,就听见院角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薛勇正从障子外头翻进来,一脚踩塌了堆在障子根儿下的柴火垛,摔了个四仰八叉。
这个时候,村里的青壮基本都下地干活去了,只有女人孩子们在家,村中路上鲜少能看到人影儿。
薛勇在外头混不下去想回家,又不敢走正门怕被邻居看见,已经在家后头探头探脑半天了,看着周围都没人影,这才翻障子进来。
谁知脚下一个没踩稳,直接摔了个七荤八素。
薛勇啐骂了一句抬起头,正准备爬起来,谁知竟跟崔荣鑫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呆住了。
「薛勇!」崔荣鑫沉着脸道,「出了事儿就跑,连着几天不着家,你可真有本事啊!」
薛勇人都僵住了,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盛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一看到儿子,立刻扑上去,抱着薛勇大哭道:「我的儿啊,咱娘俩怎么这么命苦啊!好好儿的大孙子啊,就这么没了!」
薛勇听到这话脑袋嗡的一声,连崔荣鑫还在旁边都顾不得,一把抓住盛氏问:「啥,娘你说啥?我儿子咋了?」
盛氏简直心如刀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出来。
薛勇跳起来就往自家屋里冲,一边冲一边喊:「春芳,春芳你在哪儿呢?咱儿子咋了?」
周氏正在炕上躺着,听到声音正准备起身看个究竟,就见薛勇嚷嚷着衝到面前。
「好你个王八犊子,你还敢回来!」周氏看到薛勇,简直恨得牙根儿都痒痒,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上去就是两巴掌。
薛勇被打得一蒙,但是手已经摸上周氏的肚子。
一摸肚子瘪瘪的,再看炕上也没有孩子的身影,他顿时就炸了。
「儿子呢!我儿子呢!」
周氏啐了薛勇一脸道:「你跟那个小娼|妇鬼混的时候咋不想你儿子呢?你一跑这么些天咋不想儿子呢!如今知道回来找儿子了?告诉你,没有,啥都没有……」
薛勇一把推开周氏,怒道:「你少整那些没用的,我就问你,我儿子呢?」
周氏摔跌在炕上,气得哭着嚷道:「你找我要什么儿子,想要儿子去找老吕头!」
薛勇听了这话,只以为是老吕头害周氏没了孩子,也忘了里正还在外头等着自己,气哼哼的转身就往外走,路过灶间顺手抄起火钳子,准备去找老吕头算账。
崔荣鑫见他非但没有悔意,还这样喊打喊杀的,气得手抖,怒斥道:「薛勇,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里正?再说,吕老爹已经入土为安,你还要去刨人家坟头不成?」
「啥?」薛勇这才知道吕老汉已经没了,吓得一个哆嗦,刚才那股被气顶起来的劲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手里的火钳子哐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跪倒在崔荣鑫面前。
「里正大人,您可得为我做主啊!」薛勇拖长了嗓子先声夺人道,「都是花氏那个小|浪|蹄子勾|引我,我也是痰迷了心,脂油迷了窍,这才中了她的道道,谁成想害了我可怜的儿啊——」
崔荣鑫一听,这薛勇明显是跟盛氏一个路数。
他眼角一撇,见盛氏也抹着鼻涕眼泪过来了,赶紧道:「毕竟你家孩子虽说早产,却还活得好好的,人家可是实打实的丢了条命。这件事到底怎么解决,你们两家终归是要划出个道道来的。」
薛勇被说蒙了,一脸迷茫地扭头去看盛氏,小声问:「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啊?你不是说孙子没了么?里正咋说孩子好好的。」
盛氏简直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道:「大孙子没了啊,变成了个丫头片子,我的孙子呀——」
薛勇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盛氏和周氏说的儿子没了竟是这个意思。
崔荣鑫实在不想跟这两人歪缠,赶紧道:「你既然回来了,这几日就不要出去了,我现在往吕家去一趟,明天上午,你们两家一起过来,好生说道说道这件事。」
里正走了之后,盛氏便把自己那一套因为早产所以孙儿变成孙女的道理讲给薛勇听。
薛勇听得深以为然,捡起地上的火钳子,狠狠挥动两下道:「这老死头子也是该着,死的还挺是时候,要不然,我肯定不能轻饶了他!」
', ' ')('夏月初本来还想把三妮儿抱出来给薛勇看看,寻思着再怎么说也是亲爹。
但见了娘俩这幅样子,想来对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好脸儿,干脆扭身回屋去了。
082万里书院
次日一早,全家都在担心薛勇的事儿,等会儿就要去里正家了,也不知道吕家到底是什么打算。
夏月初也起了个大早,给薛壮准备好晌午饭,又给三妮儿熬出足够一天吃的米糊,一併交代给孙氏。
她趁盛氏分不出心唠叨自己,跟秦铮一道出门,依旧坐了刘大叔的车,早早地就奔城里去了。
七道河镇的万里书院,是方圆百里之中唯一的书院。
山长周衍是进士出身,性子平和也没什么野心,年轻时在外头做了几年官,后来带着一家人回来开了这间书院。
七道河镇地处深山,与县城府城都距离甚远,多少年压根儿就没有过书院,谁家有孩子念书,还要大老远送到永榆县去。
万里书院的落成,简直是造福了周围山里的人家,也培养出不少山里的学子。
崔青书便是从万里书院考出去的秀才,也是东榆县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秀才公子。
他是周衍的得意门生,如今已经在周衍的单独指导下,开始为两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万里书院在镇子最东头,依山而建,周围已经没有人家了,门前是清清静静的一片树林。
草木已经绽出初春的嫩绿,阳面的桃花开得正盛,灼灼地耀眼。
花木掩映间,露出书院的青瓦白墙,隐约传出郎朗的读书声。
门口有个素色衣衫,青鞋白袜的书童候着,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所以看见夏月初和秦铮,上前问清来意,便带人直奔书院后面周家的住处而去。
夏月初被引到周家后院花厅才知道,这次来试菜并不是自己一个人。
花厅内已经有两个人,身后都站着几个学徒模样的人。
二人都是一脸富态的模样,穿着绸缎长衫,对坐喝茶闲谈。
面色稍黑之人,手里端着个紫砂手把壶,不知刚才说到了什么开心之处,笑得脸上的肉都跟着一颤一颤。
另一个人生得白胖,看起来保养得很好,满面红光,手上戴着老大个绿玉扳指。
屋内众人见到夏月初和秦铮进屋,目光顿时都汇聚过来。
看清来人的打扮,他们立刻就露出轻蔑的神色,扭回头继续刚才的闲谈。
反倒是书童教养甚好,一直都以礼相待。
端着手把壶的男子问:「敢问这位小哥,何时开始试菜啊?」
书童落落大方道:「实在抱歉,还请诸位在花厅喝茶稍候,最后一位大厨是从东海府请过来的,原该昨晚就到的,没想到马车出了问题,在半路耽搁了一夜,如今正在从永榆县赶过来,还请多多容量。」
听说最后一位大厨是从东海府请来的,两个男子顿时露出敬畏的神色,全都和气地表示不介意多等一会儿。
说话间有小厮端茶上来,书童又十分贴心地给双方做了介绍。
夏月初这才知道,端着手把壶的中年男人是镇上仙客来酒楼的掌勺师傅金怡东。
而带着绿玉扳指的白胖男人,则是从县城和丰楼请来的大师傅韩沛。
金怡东和韩沛都不是头一回与周家打交道了,这次来试菜之前,就已经打听到,最近山长夫人看中一个乡下的厨子,话里话外大为夸讚。
之前二人闲聊还说,说不定是高手在民间呢!
但是待看到夏月初,两个人真是大失所望。
且不说穿着打扮如何,这样瘦小的一个女人,怕是连沉一点的切菜刀都拿不动,更不要说颠勺什么了。
韩沛比金怡东还要稳重些,但也没能掩饰住对夏月初的不屑一顾。
巧的是,屋里刚刚介绍完毕,只见两个中年男子相携走进花厅,后面还跟着几个二三十岁的青壮男子。
金怡东和韩沛忙起身,冲着高个的男子拱手行礼道:「周山长。」
「大家不必多礼。」周衍笑得一脸和气,介绍身旁之人道,「这位是特意从东海府蜀香居请来的孔林光孔师傅。」
孔林光虽说是在府城颇有名声,但面对周衍的时候也不敢託大,连声称不敢。
他转身面向金怡东和韩沛时,却只是随意拱拱手,互相见了个礼,明显看出了态度上的不同。
周衍又道:「在七道河镇开书院这么多年,了解的人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爱出风头之人,这回冒昧请诸位一起来家中试菜,主要是因为过几日,我要在家中设宴款待从京城过来的旧日同僚,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听了这话,原本还有点不悦的金怡东和韩沛都一扫心中不悦,甚至多了些激动雀跃。
周衍当初是做过官的,如今能让他如此劳师动众接待的京城旧友,想必不是凡俗之辈。
金怡东和韩沛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给京官做饭,心中都忍不住又是激动又是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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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是因为一旦做得好了,赏赐且不必说,传出去名头都要再响亮几分,那可是花钱都买不来的。
紧张则是因为,他们见过最大的官儿也就是县令了,府城级别的都没见过,如今来了个京官,那可是皇城所在,天子近臣啊!
若是一个弄不好,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了脑袋?
只有孔林光在府城多年,很是见过一些世面,所以脸上一片淡定,笑呵呵地捋着鬍子。
夏月初也是神色未变,前世跟着师父到处跑,国家领导人级别的也不是没见过。
对她来说,做饭就是做饭,客人的身份地位不过是她准备菜品所要参考的资料罢了。
至于其他,跟厨子又有什么相干。
不过她这副模样落在屋里其他人眼中,便成了村姑没文化没见识的表现。
周衍不由皱眉,当日崔家设宴,他正巧有事出门在外,所以只有夫人赵氏前去贺寿。
所以虽然赵氏回来之后把菜品夸得天花乱坠,但终究不是自己亲尝亲见,总归是半信半疑,觉得赵氏说不定有些夸大其词。
此时见到夏月初本人,越发觉得失望。
一个瘦不伶仃的乡下妇人,看着不过二十齣头的年纪,即便是会做几道家常菜,怕是也难登大雅之堂。
想到这儿他不免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多请了几个大厨,不然临阵抓瞎可不是闹着玩的。
周衍之所以这样小心谨慎,自然不是因为旧日同僚前来探访故友。
这次家宴真正要款待的人,乃是他当年秋闱时的主考官陈瑜白。
083暗潮汹涌
周衍出身寒门,家中没有任何背景靠山。
中举之后,他与大部分同窗一样,拜在当年的主考官陈瑜白门下。
陈瑜白为官清廉,对寒门学子格外青眼,也愿意出手相帮。
周衍刚入官场,不懂里头的门道,四处碰壁,撞得鼻青脸肿。
陈瑜白惜才,出手相帮,才让他安稳地做了几年县令。
之后因为先帝年迈昏庸,朝中党争混乱,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更是日趋白热化。
陈瑜白当时自身尚且难保,也着实帮不上周衍什么。
周衍在官场混迹几年,深觉自己不是做官的料。
他心境豁达,也不贪恋权势,当机立断,准备带着老婆孩子辞官回家。
但是,悠闲日子也不是想过就能过上的,当年辞官也是闹出了不小的风波,差点儿成了两大势力争锋的牺牲品,若非陈瑜白出手相助,他也难全身而退。
所以虽然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周衍却实打实地将陈瑜白当做恩师礼敬,即便是京中情形最危急的时候,每年三节两寿他也都会派人入京敬呈贺礼。
这份原本并不深厚的师徒情分,便这样一直维繫下来。
直到去年年底,先帝驾崩,今上继位。
陈瑜白凭藉自己当年的眼光和决断,从龙有功,一跃成了新皇继位后最炙手可热的大臣。
其实,今上一直都不是皇位最有利的竞争者。
但是陈瑜白却十年如一日,辅之佐之,从未有过二心。
这份忠心,对于从手足相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今上来说,是最难能可贵的。
所以今上继位之后,对陈瑜白简直是恩宠有加。
若非陈瑜白为人低调,进退有度,想成为一手遮天的权臣,也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儿。
此番陈瑜白奉上谕来东海府办差,念及周衍十几年如一日将自己当师长敬重,便派人前来送信儿,说办完差事有空可过来小住一日,师徒二人再如当年一般秉烛夜话。
只不过以陈瑜白如今的身份,若是大张旗鼓地来七道河镇,怕是连县城、府城的官员们都要前来叩见迎接。
所以陈瑜白特意派人送信,说自己到时候会轻装简行前来,自然是不想声张之意。
周衍更加不敢将其行踪透露出去,只得自己小心翼翼地尽心筹备。
但他毕竟十几年未见恩师,得知此消息虽然欣喜若狂,可如何接待却又犯了难。
陈瑜白出身蜀地,口味与北方大不相同,自家镇上这些厨子,若说做个本地菜倒还可以,其他口味,怕是就不怎么正宗了。
好在前来送信的是故友沈江。
沈江自中举后便跟随陈瑜白左右,最是了解他的口味习惯。
周衍好说歹说,总算说动沈江提前几日前来帮忙准备,这才请来四位厨师一起到府中试菜。
若是其他人家,请孔林光来掌勺还要先试菜,他早就气得拂袖而去了。
但是他这次前来,冲着的并不只是周衍的面子,更多还是想在京官面前露露脸,说不定以后能把蜀香居开到京城去。
所以他不等周衍说话,便自告奋勇道:「既然如此,今日试菜大家不论资历,各凭本事。」
周衍没想到孔林光会主动提出参加试菜,他原本还想,孔林光
', ' ')('是整个东海府最出名的川菜大厨了,让他跟其他人一起试菜,怕是太不尊重。
本打算其他三个人比试,让孔林光也跟着一起品吃,最后再以让他露一手给大家开开眼的名义,让他去做一道菜。
这样沈江既能尝到孔林光的手艺,又不会让孔林光觉得不受尊重。
周衍的想法可谓是尽量照顾得面面俱到。
不过此时孔林光自己主动提出试菜,倒也不是坏事,万一他做的口味与陈瑜白不合,自己还有时间再想办法描补。
金怡东和韩沛都忙拱手表示不敢。
孔林光这回却是冲着想要露脸来的,知道当地厨子会做川菜的不多,一脸轻鬆地笑着说:「你们也不用担心,依我看,今日咱们比两道菜,一道川菜,一道本地菜,大家各显身手,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孔林光乃是府城来的,在东海府也算是颇有名气的大厨,金怡东和韩沛不好多说什么。
明知道比川菜肯定只有落败的份儿,二人却也只能讪笑着点头。
然后几个人都将目光投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夏月初。
夏月初丝毫没给孔林光面子,挑眉道:「来主家试菜,怎么试自然是听主家的安排,试菜的结果还不知如何,哪有早早就开始替人家做主的道理。」
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地打脸,孔林光脸上的笑顿时挂不住了。
金怡东和韩沛心里痛快,面上却也不好显露出来。
没想到这个乡下来的小娘子,人虽看着不起眼,这张嘴倒是什么都敢说。
周衍却趁机道:「今日试菜做主的还真不是我,故友派了身边亲近之人前来打点,如何试菜,还要看他是什么章程,我先叫人带诸位去灶间,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备,大家先去熟悉熟悉。」
灶间建在万里书院与周家宅子之间,说是灶间,其实是个单独的小院儿。
向着书院和周家宅子的方向各开了一个门,院子里东厢房储存粮食食物,西厢房堆放着劈柴,五间正房全都充作灶间。
因为在此读书的学子颇多,灶间此时还是颇为忙碌的。
几个妇人在院子里洗菜,屋里也有人已经开始切配准备做午饭。
东边两个开间,四口大灶此时则留着做试菜用。
夏月初一进门就看见了熟人,笑着招呼了一声:「善大嫂子,好久不见啊!」
善大嫂子没想到会碰到夏月初,也是一脸的喜出望外。
她迎上来拉着夏月初的手,寒暄道:「我说这几日总有喜鹊在窗外头叽叽喳喳的叫呢,原来是我又要瞧见贵人了!」
「嫂子这话可是在臊我?埋怨我进城不跟嫂子联繫?」夏月初笑着说,「这回是试菜,成不成还两说呢。」
「瞧你这话说的。」善大嫂子笑着低声道,「就凭你的手艺,哪里会有过不了的。」
善大嫂子在镇上还是很有些名气的,张罗席面这事儿,她可谓是首屈一指,经常还带人去县里做事。
金怡东和韩沛与她都打过交道,知道她虽然麻利干练,却并不是个热情的人。
此时见她与一个村姑聊得热络,都觉得很是稀奇。
金怡东忍不住想,这村姑说不定就是搭了善大嫂子的门路才钻进来的,看来自己以后得跟善大嫂子打好关係才是。
孔林光却是冷哼一声,甩开众人自己先选了一个位置。
金怡东和韩沛也忙到灶台前站定,把最靠外的一处留给了夏月初。
084宫保鸡丁
善大嫂子做这行十几年了,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看到那三个人身后都跟着两三个学徒,再看夏月初,身后就秦铮一个人,瞧着也不像做这行的料。
「芳柳,你过来。」善大嫂子虽说见过夏月初的本事,但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替她担心。
她招手叫了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姑娘过来,塞给夏月初道:「这丫头人特老实,手也巧,让她给你打个下手。」
夏月初也不推辞,笑着接受了,对芳柳道:「那就多麻烦你了,等试菜之后给你买花戴。」
芳柳果然老实,连声道:「跟着嫂子来做事已经有工钱了,不管做什么活计都一样,不敢再要娘子的花儿戴。」
这边正说话呢,先前的书童已经过来传话道:「四位大厨,老爷让小的传话,今日试菜,一共两道,一道是宫保鸡丁,一道由诸位自选。先上第一道菜,由京中来的大人、我家老爷还有夫人试吃品评。」
说话间,善大嫂子带来的两个帮厨,已经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摆在四个灶台前面。
孔林光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主家肯定早就想好了试菜的规矩,连东西都提前备好了,自己却还喧宾夺主。
想到这儿,他不生周衍的气,反倒扭头瞪了夏月初一眼。
夏月初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已经洗过手开始处理材料。
宫保鸡丁算是一道流传较广
', ' ')('的川菜,连这么偏远的北地,厨师们也大多会做这道菜。
只不过想要做好,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几个人都不再多话,指使着学徒过来处理材料。
夏月初查看过灶台上的东西之后,吩咐芳柳帮自己准备黄豆酱、猪油和绍酒,自己开始着手拆解面前的整鸡。
按照传统的做法,宫保鸡丁取用的是鸡脯肉。
但是夏月初在前世跟师父反覆研究尝试之后,觉得用去皮去筋的鸡腿肉更加好吃。
夏月初手脚麻利地拆下两隻鸡的鸡腿,掂起硕大的菜刀。
只见菜刀在她手中灵巧地舞动几下,鸡腿肉就已经去皮去骨完毕。
最难得的是,除了破开皮肉直达鸡骨的那一刀,没有半点儿多余的刀痕,鸡腿肉形状完整,乖乖地摊开躺在案板上。
芳柳目光中满是钦佩,面上却有露出纠结的神色,眼看着夏月初把鸡腿肉浸泡在凉水中,终于忍不住道:「娘子,宫保鸡丁应该用鸡脯肉,你怎么切的鸡腿啊?」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此时灶间比较安静,所有人都循声看过来。
芳柳一下子窘得脸颊涨红,小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夏月初笑着说:「没事儿,现在没什么活儿要你做,你去旁边坐着歇会儿就是。」
孔林光身后的一名学徒见状,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村姑,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连做宫保鸡丁该用什么地方的肉都不知道,还好意思来这儿丢人现眼。」
秦铮抱着柴火进来,一听这话顿时怒了,放下柴火就要上去理论。
夏月初一把拉住秦铮,不急不慢地说:「身为厨师,难道不知道宫保鸡丁一菜是如何而来的么?菜品也是需要不断推陈出新的,若是所有人都一味的因循守旧,此时怕是也没有这道菜了。」
学徒被这话噎了个正着,谁都知道这道菜是被先帝追封为太子太保的丁大人所创。
先帝甚至还将这道菜写进了给丁大人的祭文中。
也正因如此,当年这道菜才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全国。
而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各地的厨师都以会做宫保鸡丁而自豪。
正如夏月初所说的,本就是一道创新的菜品,又如何用她不遵循规矩而挑刺儿。
众人见夏月初牙尖嘴利,着实不是个好惹的,弄不好占不到便宜还要被怼,全都歇了想要给她难堪的小心思。
夏月初先将花生米下锅,少油小火炸至金黄酥脆,盛出放在一旁备用。
用凉水浸过的鸡腿肉取出来,去筋切丁。
夏月初下刀飞快,看也不看,出来的肉丁却是大小相同,整齐均匀。
芳柳看得眼睛都直了,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刀工这样好的人。
鸡丁切好之后,加蛋清、淀粉,绍酒和黄酱抓匀。
然后用清水调节浓厚程度,到肉丁之间不粘不稀,能刚好分开却又不显得浓稠的程度。
这一步也是宫保鸡丁能够做好的关键,却被许多人都忽略了。
此时秦铮已经将火升好,锅也刷好烧干,只等夏月初来掌勺了。
宫保鸡丁这道菜,当年师父告诉过六字诀窍——刚断生,正好熟。
炝锅、调味,滑炒几道工序,必须一气呵成,容不得有半点儿耽搁。
一旦翻炒时间过久,鸡肉就会变老,影响口感。
这其间的分寸把握,才是一个厨师手艺如何的最精准评判。
夏月初先将猪油下锅,待烧至四成热时,将鸡丁滑入,快速地翻炒。
鸡丁在锅中裹满一层油衣,被烧得滋滋作响,然后飞快捞出,放在一旁备用。
夏月初就着锅中剩下的油,下葱、姜、辣椒炝锅,待爆炒出香味之后,依次加入黄酱、白糖,绍酒炒出糊状的酱汁。
酱汁必须要薄厚适中,太厚粘稠,太薄寡淡。
最后将鸡丁和炸好的花生米一同倒入锅中,几铲翻匀,淋入少许白醋,立刻盛出装盘。
大火使得醋的酸味挥发出去大半,提鲜却又不会过于发酸。
夏月初对火候的掌握,是在师父的严格要求下一遍遍练出来的。
这道宫保鸡丁,酱汁收得干净漂亮,出锅的时机也抓得准确。
每一滴汤汁都均匀的包裹在鸡肉和花生米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汤汤水水。
鸡丁和花生米彼此之间互相牵连黏着,滚落在白瓷盘中,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秦铮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出来前明明吃了三个大饽饽,这会儿闻到菜的香味,居然又开始觉得腹内擂鼓。
几乎差不都是同时,几个人的菜都相继出锅。
孔林光将菜盛出来,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夏月初的菜品。
灶间内各种味道混杂,他离得远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只看外观,就已经跟另外两个人拉开了距离。
就在他内心纠结的时
', ' ')('候,善大嫂子已经带着人过来准备上菜。
「四个盘子都是一模一样的,只在盘子下面贴了每个人的名字,主家品菜的时候,并不知道哪道菜是谁做的。」
在善大嫂子心里,夏月初获胜是毋庸置疑的。
她故意将这番话当着几个人的面说得清清楚楚,就是怕结果出来后有人心里不服,到时候叽叽歪歪的闹心。
085更胜一筹
周衍陪着沈江在东隔间内对坐饮茶,聊着分别这些年中的一些琐事。
小厮进来通传道:「沈大人,老爷,宫保鸡丁已经做好了,请二位移步偏厅品尝。」
沈江刚走入偏厅,就闻到一股甜中带辣的酱香味,忍不住使劲儿吸了口气,笑着说:「看来这回为了接待老师,你真是下了大工夫的,这味道还挺正宗,闻得我都饿了。」
周衍闻言心头稍松,笑着说:「只是从省城请了个专门做川菜的厨师,在东海府还算是有些名气,比不得蜀地那么正宗,但据说比京城那边还是不差的。」
沈江落座后先看四盘菜的外观,指着其中一道说:「这道撤下去吧,手艺完全不到家,尝都不用尝了。」
周衍看向被他指着的这盘菜,见酱料汤汁稀鬆地铺满盘底,根本没多少挂在鸡丁和花生米上,鬆鬆垮垮的不像样子。
他挥手示意将这盘菜撤下去,心想这盘菜估计是夏月初做的,毕竟没正经学过厨艺,哪怕家常菜做得再好,终究也比不得酒楼的大师傅。
沈江依次尝着剩下三道菜,每吃完一道菜,都要品味片刻,然后用清水漱口,再去尝下一道。
周衍紧张地看到他,生怕剩下三道也都不合胃口,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比孔林光更好的厨子了。
前两道吃过,沈江的表情都是不置可否的。
但是周衍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他,所以还是看到他吃第二道菜的时候,眉毛稍微有所舒展。
沈江的筷子伸向第三道菜,也是卖相最好的一道。
鸡丁一入口,沈江的表情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他仔细咀嚼着口中的鸡肉,然后拿起勺子,连鸡丁带花生米盛起,一起送入口中。
鸡丁嫩滑劲道,花生米味香酥脆。
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在齿间翻滚,让咀嚼都多了几分趣味。
而最绝妙的还是味道。
入口先尝到的是酱香,咸中带甜,味道醇厚。
而后袭来的是微微的酸,还不等人细品,辣味便席捲而来,强势地充斥在口中。
几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结合得浑然天成,让人不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接连吃了几口,一脸满足地说:「鸿元兄,你也来尝尝,这道宫保鸡丁做得真好,川蜀本地的厨子,功夫不到家的都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来。」
周衍不太能吃辣,但是见沈江这样夸讚,也盛了一勺。
他刚嚼了几下脸就被辣红了,但却根本停不下手中的筷子。
沈江见状顿时拍桌大笑起来。
周衍端起茶碗喝了两口水,待口中的辣味被稍稍冲淡之后,又忍不住盛了一勺。
他一边吃一边小声地吸气,道:「怎么好像越觉得辣越想吃似的。」
「这点儿辣才哪儿到哪儿!」沈江冲一旁的小厮招呼道,「上两碗饭来!」
两个人就着米饭,你一勺我一勺,竟很快就把一盘宫保鸡丁吃光了。
周衍的嘴唇都被辣红了,却还是忍不住回味着口中的味道,好奇地翻过盘子去看下面的名字。
盘子翻过来的瞬间,周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字条上,赫然写着夏月初三个字。
他又端起其他盘子,歪头看向盘底。
沈江第二口尝的那道菜,下面才是孔林光的名字。
周衍盛了一勺放入口中,顿时皱起眉毛。
吃过夏月初做的宫保鸡丁再尝这道,顿时觉得鸡丁的肉发干发柴,入口便是压倒性的辣味,完全遮盖住了其他味道。
周衍有些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叫来小厮询问,会不会是盘子弄错了?
小厮知道家里有大人物要来,早就被老爷、夫人和管家轮番敲打叮嘱过,哪里敢出纰漏。
他吓得连声道:「老爷,盘子都是小的亲自贴好名字放在各位大厨的灶台上的,上菜前也又逐一核对过,绝对不可能出错的。」
沈江虽然不认识这几个厨师,但看周鸿元的模样,也不难看出,宫保鸡丁做得最好吃的,想必不是他刚才夸奖过的厨师。
「鸿元兄,不是还有第二道菜么,叫他俩挑拿手的川菜再做一道来尝尝不就是了。」
周衍点头,嘱咐了几句,叫小厮去后厨传话。
小厮并没有说第一道菜的试吃结果,只说老爷希望孔林光和夏月初自选一道拿手的川菜,再呈上去试菜。
饶是这样,灶间的众人也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金怡东
', ' ')('和韩沛也就罢了,本来就不擅长川菜。
但是夏月初?
主家既然让他俩再做一道川菜呈上去,至少说明在宫保鸡丁上面,两个人应该是难分胜负的。
孔林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动,然后死死捏紧。
自打从师父手中接过蜀香居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够撼动他的地位了。
这些年蜀香居在他手中,名气不断攀升。
几乎可以说,在东北这方地界,川蜀菜他就是当之无愧的权威。
但是今日,竟然与一个乡野村妇打了个平手?
他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甚至怀疑是不是善大嫂子在上菜的途中做了什么手脚。
但是他的理智尚在,还记得当时有周家的小厮在旁边,还仔细核对过名条,想要做手脚基本是不可能的。
孔林光咬紧牙关,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质疑死死压在舌下。
好在这一轮是自选菜色,两个人选中同一道菜的可能性极小。
想到自己的拿手菜,孔林光的拳头慢慢放鬆。
这道拿手菜,令他当年从一众师兄弟当中脱颖而出,成功从师父手中继承了蜀香居。
一道菜做了十几年,技艺愈发炉火纯青,对火候的掌握可谓是精准无比。
他相信只要做出这道菜,自己就绝对不会输。
想到这里,孔林光重新恢復了淡定从容,笑着冲夏月初道:「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夏娘子小小年纪,竟有这样好的手艺,失敬失敬。」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月初见他客气,也笑着道:「孔师傅过誉了,不敢当。」
「夏娘子下一道准备做什么菜?你先选材料。」孔林光一副你先挑,免得大家撞车的大度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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