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他狠心。
随着年岁的增长, 她的思考便越发深入。关于阿兄离开一事, 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拿出来反复推敲。从阿兄尚在时的所作所为,加上时局的变动, 和阿爹阿娘的种种行为来作为思考依据,神奇的是真叫她猜出了个子丑寅卯。
她知道, 阿兄为了让大家能过上真正的安生日子,背井离乡,做大事去了。
不辞而别只为不连累大家。
惜悦为自己窥探到真相而沾沾自喜,却又心疼阿兄铤而走险,孤身奋战。
再后来,她的所思便转为阿兄的安危。
时逢乱世,阿兄可还安好?
她也知道阿爹阿娘知晓阿兄离开的真相,虽知阿爹阿娘有苦衷不方便告知,可惜悦就是忍不住在心里怨怪一番。
以为只有他们操心阿兄吗?
就算他们绝口不提她也知道真相!他们还以为自己瞒的多好呢,还不是被她发现了?
哼,你们自以为我不知道,可我门儿清呢!
惜悦便是怀着这般小心思,赌气一般,也是绝口不提。
今日阿兄归来,坐实了她的想法。只是她没想到传闻中嗜杀成性的祈将军会是她的阿兄。
在惜悦心里,阿兄永远温润如玉。
想起现在的阿兄,那通身威武气派的模样,以及那张俊得人神共愤的脸,还有那吃人似的眼神,惜悦不自觉将自己埋进水里,只余一双大眼睛露在外面滴溜溜乱转。
憋的狠了方才冒出头来,可阿兄那撩人的眼神仍在脑中不依不饶的回荡,实在过分得不行。
可恶啊!
害她都不知该如何同阿兄相处了。
惜悦气恼地噘着嘴儿,一下下拍着水面撒气。溅起的水花还不是往自个儿脸上招呼,她却不以为意,拍得起劲,也不知怎么想的,最后竟玩了起来。
看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惯爱分心的毛病是一点没改。
哗哗的水声以及偶尔娇软的低呼声,还有娇俏的哼气声不时自浴堂传出,再窜入雅致的闺房内,传进坐于桌案前,正翻阅一本名为《仇集》书册的俞沐耳里。
《仇集》里面娟秀的字体记录的一桩桩一件件尽是小娇气包的受气事迹,未了还附上当时委屈巴巴的心境。
这显然是记仇的小本子。
直白的满带稚气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小娃儿的愤怒与不甘。俞沐看得认真仔细,一个字也不愿错漏。
这是他缺失的几年里,惜悦的生活点滴。
另一边,闺房闯入男子却不自知的惜悦终于心满意足的踏出浴桶,水珠划过凝脂般的雪肤,竟是未留下半点痕迹。
惜悦贪凉,但凡天气闷热点儿,只要待在自己的闺房内,便仅穿一件兜儿和亵裤。
慢悠悠的穿上水蓝色的兜儿和亵裤,冰凉的质感叫她舒坦得微微眯起眼睛。
因着惜悦沐浴时从不许丫鬟在旁侍候,浴堂又仅在闺房隔壁。故而惜悦穿戴好便随手拽起置物架上,今日所佩戴的那枚玉佩,晃晃悠悠的踏入闺房。
行走步伐散漫随意,玉佩在美人手上被甩出一个个圈儿。纵使拥有天仙般的美貌,然而随性的姿态怎么看也不像大家闺秀。远远看着,倒有几分吊儿郎当之势,着实不雅。
当然,这般惬意的姿态在乍一见桌案前的魁梧男子时,霎时顿住,狠狠打了个激灵,而后反应迅速的躲进屏风后头。
在屏风后深吸几口气,缓下心头的惊颤,惜悦这才悄咪咪探出脑袋瓜,小心翼翼抬眸,缓缓将视线移至桌案边。
俞沐已合上《仇集》,勾着浅笑,注视她的目光迥然有神,道:“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喉结在惜悦缩回脑袋的时候以不寻常的速度滚动了几下。
屏风后的惜悦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拜托,小时候能和现在比嘛!她已然及笄,是个大姑娘啦!况且如今衣不蔽体,她还是有羞耻心的!
小时候倒是经常在沐浴后于闺房中得见阿兄,他会在每个夏日的午后为她扇风,让她睡一个安稳的好觉。
今时不同往昔,男女有别,再这般便有失妥当。更何况,他们刚久别重逢,自己尚未寻思好该如何同阿兄相处。
她倒想同往常一般,视他如亲兄长,可劲儿同阿兄亲近。
可她不傻。
阿兄待他人一如既往,可待她……那直白且浓烈的爱意丝毫未曾隐藏。别问她为何能看懂,问就是她已看惯阿爹看阿娘时腻歪到不行的眼神,两者皆如此。阿爹爱阿娘,所以……
惜悦虚咬饱满的红唇,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是突兀,盘旋在心中的不真实感叫她怯步。
她与阿兄分离七年。阿兄离去前他们还是亲近的兄妹,然而七年的空白时间,那些爱意又是如何生出来的?
显然,未有前生记忆的惜悦并未真正理解俞沐的话中意。
前生,她身上的哪个地方他没见过?
他的傻丫头啊,估计这会儿正在心中腹诽。
或许是他操之过急,可自与她重逢,心中除了喜悦,挥不去的却是恐慌。
曾经亲眼目睹她的死亡,如今虽一切正如自己所愿发展,然而所付出的代价却是与惜悦七年的空白。
前生至死之前他们从未分离。
今生自己在惜悦尚未晓事前离去,再相见,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般招人疼。眼看这张与前生别无二致的脸,脑中便克制不住现出她前生临死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