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烟冉忙完,已是半夜,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腰,缓缓地走到门口,正打算唤安杏回去歇息了,却见跟前堆放药材的木几旁正坐着一人,身上的铠甲不知何时已经褪掉,搁在了地上,单手撑着几面,脊背抵在营帐的撑木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军?
沈烟冉一怔,再看屋内,安杏和跑堂的一个都不在。
沈烟冉赶紧走过去,本想唤醒他,目光无意间落在那张睡颜上,突地就哑了声。
木几上正好搁了一盏灯,朦朦胧胧的灯火映在他的轮廓上,莫名地让人觉得亲近了几分。
沈烟冉回头望了望,壮着胆子,慢慢地蹲下身来,灯火下的那张脸,肤色白皙,五官英俊,眉眼一片明朗。
沈家在芙蓉城几代为医,但从不沾官场。
沈家的老祖留下来的规矩,说官场上免不得人情世故,沾上肮脏,稍微不慎,不仅是丢了命,还会丢了自己的本心。
沈烟冉从生下来没见过当官的,江晖成是她见过的第一个官。
还是个将军。
那日见他的第一眼,沈烟冉便开始怀疑了自家的祖训。
当官的,也当有好的。
江晖成就是个好人。
沈烟冉仰起脸,下颚轻轻地搁在了自己的腿上,看着他小声地道,“将军,我有个妹妹,长得还行,医术也好......正好也没有许亲。”
说完沈烟冉突地又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拧为难地道,“不行啊,一个长安,一个芙蓉城,还是太远了......”
算了,走的时候,她给他留个方子吧。
好人有好报,也算是自己对他的一片感激之心,但愿他能早些摆脱梦魇。
沈烟冉正要伸手去摇醒他,跟前那双闭得好好的眼睛,毫无防备地打开,幽深的眸色如烈焰,烙在了她惊慌的脸上。
第9章他真的有病
江晖成昨日历经了一场硬仗,连夜护送大军撤退,一回来又去山谷查看了被堵的朝廷物资。
再回到营帐,天色已经黑了,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就见侍卫急急地来报,“王公子没保住,王副将闹到了后营......”
江家常年打仗,军中自有一套规矩,即便江晖成从武不久,骨子里也是个极为注重是非之人。
王副将是王文志的伯父,而王文志的母亲是江晖成的姑姑。
芙蓉城征战之时,得知领军的人是江晖成,王文志非得要跟着来,奈何是个花把势,一上战场处处被人照应,回来后又一番吹嘘,觉得自个儿很了不起,昨儿见辽军个个开始逃窜,一时得意忘了形,跟着追了上去,却不明白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的道理。
手里的剑还未挥出去,就被对方穿了胸,能活着回到营帐已算不错了。
虽说芙蓉城的那位姑姑,并非是江家嫡出,同他也并非相熟,但总归姓江。
他不认亲,旁人会认。
这军中之人,怕是没人敢得罪王家。
累了两日没得歇息,江晖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藏着一肚子的火赶过去时,很巧,又看到了小矮子。
小小的身板子被人提了起来,脸色苍白又憔悴,一双眸子却是意外的坚定不惧,江晖成只瞧了一眼,手里的剑便掷了过来。
也算她倒霉。
王家人的脾气他知道,死的又是他那位庶出姑姑的大儿子,岂能罢休。
本以为即便她不会被吓破胆,也会吓哭。
抬头却见那张干净的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并无半分委屈。
与他梦里的那张哭脸,截然不同......
他并非是个不讲道理的蛮横之人,反而读过不少诗书,比起一般的武将更为知书达理,见她手掌蹭破了皮,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
身板子小,手也小。
一截手腕,握在手里,柔弱无骨,仿佛他稍微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江晖成不免又看了她一眼,敛下的两排睫毛又浓又长,光阴投在她脸上,如同两把扇子。
江晖成眉心一跳,越看越像个娘们儿......
一码归一码,今日之事,确实同他有一定的关系,怕她想不开,也怕王家人继续来找事,他难得出声安慰了一回人。
替她包扎好了伤口,江晖成才注意到,她那一身衣裳已糊成了黑青,怕是两日没换了。
挺能扛。
江晖成往外走了两步,脚步又顿住,同身旁的宁侍卫交代,“你先回去,多派点人手去通路。”
宁侍卫出去后,江晖成没再走。
昨夜的一场暴雨,落到今日午时,他身上的衣裳早就淋透了,铠甲压在身上,又硬又沉。
江晖成转过身,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双膝跪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凑在灯火下,极为认真地缝合着伤口,江晖成解开身上的铠甲,干脆找了个地儿坐了下来。
耳边一安静,身上的疲倦瞬间袭来,江晖成闭上了眼睛。
迷糊之中,眼前的灯火慢慢地散去,眼里一片光亮。
屋顶上雕刻着精致的雕花彩斗,干爽的床榻,熟悉的熏香味索绕在鼻尖......
并非是战场,而是长安的江府。
“将军怕是在百花谷就已经中了毒,都怪我当初大意,没料到辽军竟如此阴毒,当时军中缺药,实属没了法子,不少医官都去了谷中采药,将军也去了,回来时胳膊上便有了这伤口,我记得将军还同我讨要过草药,谁能想到,他是被蛇咬了,且还是辽军在林子里养的一批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