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开!”
夏滨大吼一声,待见麾下轻骑纷纷向四下退避,这才又张弓向西补了一箭,然后调转马头猛抽一鞭,头亦不回地冲出这乱阵。
这一箭射中了阵边一名均骑的战马前腿。
战马嘶鸣着跪倒在地,掀翻了背上的骑手,骑手落地后滚了数圈,将正从后方奔涌而来、跑在最前方的一名均军士兵就地绊倒。
犹如向本已波浪涌荡的湖面上又投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整个西面战场以此为中心,人和战马一层接一层地被前面摔倒的人和战马绊倒在地,血肉和泥,不过一瞬之事。
离开乱阵之中的淳军人马火速收缩兵力,由夏滨下令,将最初分散纵入大营深处的十队人马重新聚合,不再去管西面自乱的均军,而是摆开一字长阵,自南向东横甩阵尾,将东部战场上残留的均军兵马向北倾压而去。
均军重压之下仓惶北进,径直奔向临封城南,似乎唯有率众入城、与守军会合,方是此时此刻摆脱淳军追击、合力助守临封的上等良策。
而临封城南那个昨日为均军所顾忌和怀疑的淳军长围缺口,在眼下看来却如救命坦途一般,令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奋身直往。
至临封外城南门十箭之地时,夏滨出令压住阵脚,淳军人马渐渐止步,无声地望着前方奔命似的冲向城南的均军。
近五箭之地时,均军人马之中终于传来了第一声战马凄厉的哀鸣。
随即传来的即是士兵的哀嚎声。
一声未落,一声又起,声声如浪层叠而起,数千名均军于近在咫尺的临封南城外股粟发抖,不敢再进一步。
杂草荒长的城外野地上,几乎每隔几步便是一个碗口大的陷马坑。若非兵马临近,根本看不清这深掩于荒草之下的玄机。
这些坑不算太深,却将好没过马蹄骨节,但凡在奔驰之中不小心踏入坑中的战马,无一不是腿骨立折,再也无法站起来。
而它们背上的士兵,更将被狠狠摔出数丈之外,身骨断处,亦不可数。
这便是叶增最后为谢崇骨所准备的“远来之礼。”
亦成功地击溃了这数千名均军最后的斗志。
·
日头逐渐西移,大半天已过。
早于那些在城南外受阻的均军回师、与大营西面战场溃败的残部合军向南远遁之前,夏滨便已经率麾下人马奔向临封城外西南五里处。
那里尚有借冒淳帅之名、与数千均军胶着厮杀的八百许闳人马。
夏滨简略清点了一下自己所部的人数,生还加轻伤的约有五千余兵马。至于均军,刨去向南遁走的一万余人、远处山下犹在激战之中的三千多人、重伤以及举降的不算之外,此役死于淳军之手的少说也有两万余人。
“今日我部的最后一战,”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脚下,“便是与许将军麾下合力,将那些均贼尽数剿了。”
至此,几乎所有的战势走向,皆与叶增早先所计划的一模一样。
“将军,我部何不分兵趁胜追击南遁的那些均贼——须知谢崇骨必还在里面!此时若不趁势掩杀,说不定明日他们又将卷土重来!”有校尉在侧急切进言道。
夏滨摇头,抹了一把额角淌下来的血汗,“南遁之贼,是跑不了多远的。”他的脸色此时方露出一丝懈意,“不多久,他们便会遇上叶将军的亲兵马阵,至于是死是活,就全凭他们主帅的造化了。”
·
留于临封城北夹砦中的一万余淳军步卒亦将攻城之势打造得惊天动地,而本是竭力抵抗了半日的均军守兵已有半晌都未曾在城头箭垛之后露面。
“城外援军已遁,城内投诚者不杀有赏!”
“负隅顽抗者,城破即杀!”
……
因怕城头如此安静有诈,城下的淳军士兵们不敢径直接城,而是一边轮番叫降,一边往来搬运,架起一座与城墙齐高的望车,然后选派数名身手矫捷的士兵攀爬上去,欲一探城头究竟。
城中西北处,忽然冒起一阵青烟。
那烟随风飘至城头,夹带着一股令人熟悉的香味,引起了攻城淳军的注意,攻势亦随之暂缓。
随着城中烟雾越来越浓,一时怔神的淳军中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口中喃喃道:“烧、烧粮……”
这未说完的半句登时惊醒了一众士兵——
“城中粮草被烧了!”
“直娘的均贼是想要烧粮弃城远遁!”
……
士兵们纷纷大声叫嚷,情绪激动者甚至呼唤同袍共架云梯,意欲攀爬入城、抢救被烧粮草。
在城下淳军大乱的同时,临封城南的三层城门被从内而外接连打开,一直固守于城中三个多月的王钦守军终于在此刻奔突而出,披甲驭马,踏着城南荒野上未冷的援军同袍尸身,向西遁去。
·
临封城外南、北二处的动静同样引得了才率部收拾完山下战场的许闳、夏滨二人的注意。
“是烧粮。”许闳凝目远望。
夏滨已然发怒,“均贼是连半粒粮草都不愿留与我军,王钦所部既不肯举降归顺,我等还对他客气什么!”
许闳点头,“均军欺我城外步卒无脚力,才敢如此大开城门、纵马南逃。你即刻领轻骑南下追阻王钦所部,接敌便杀,不必再行招降一事。我率城外一万步卒入城救火,均贼的存粮,只能抢出多少算多少罢。”他回头看了看血战近一日、此时已是疲惫不堪的麾下人马,神色有些迟疑,却仍是决意道:“便再辛苦众位弟兄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