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她听见这话后却有些离神,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后缓缓点了一下头。
他看出她的异样,“怎么?”
她抬眼,却将目光探向窗外初阳深处,“只是忽然想到,老师当初不辞而别、一走两年,此番怕是快回来了。”
【三】
日头高移,火红的霞光如一抹潋滟的剑锋,缓缓划过毕止外城的城墙,然后又如水波般一路漫进城中,不多时便笼罩了整个毕止城的上空。
枣色天幕下,云蔻静静地站在城外高丘的山头崖边,身上的素色轻纱被晨风猛得撩起,鼓动如翼。
有马铃声自山下远处随风飘摇而至,一列约莫半里长的人马队伍缓缓行入她的视线之内。
一千名淳军在前开道,中间则是五百名北陆打扮的蛮族人马,后又有一千名携运货物辎重的淳军尾行,浩浩荡荡地一路行至距离毕止外城约五箭之地乃止。
有护行的淳军北海大营参军拍马上前叫城,禀明北陆鄂伦部使节已至城下,可请天翎军出城迎使诸言。然后他又拨转马头,回身入阵,静候城头动静。
云蔻将山脚下的情形尽收眼底,随后微微垂眼,目光探往那些蛮族人当中。
前后淳军阵列是一如既往的森严,然而蛮族人马却不耐烦多等,在城外不多时便有些躁动起来。
为首的那名蛮族男子纵马出列,有些肆无忌惮地在城外官道上来回驰跃,像是为了伸展因一路驭马远行而酸僵的身骨一般,扬起臂膀空甩数鞭,然后腾身而起、双脚踩住马镫站稳,将缠在颈间的粗长发辫一把甩到脑后,又冲那些蛮族扈从人马们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背影宽阔厚实,一把金色的头发在朝阳的斜映下格外耀眼,那一股锋芒毕露、骄悍无忌的气势更是为北陆草原上的猛兽所独有的。
云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心口有些发僵。
下一刹城门轰然大开,他随声转头,棱角分明的侧脸逆着光,却如烈火一般瞬间灼伤了她的双眼。
她猛然低头,闭住了眼。
像……
实在是太像了……
她几乎就要错以为这个年轻的蛮族男子便是当年的那个人!
怔迟间,神思仿佛被抽离躯体,渐飘渐远,被晨风一路送回二十年前的北陆宁州。
·
勾戈山下,灭云关外。
蛮子们挎刀奔驰,座下战马与他们一样高大悍勇,铁蹄踏过倒下的树干,一路无阻地冲向五里外的关隘。
年少的她裹着长裙,坐在参天古木的荫盖之下,看着他们驰近却不躲。
阵中忽然闪出一骑,长发金黄,年轻的面孔透着刚毅,在踏过她身躯的时候猛然勒住坐骑。
她仰脸看向他,逆着光,仍可看清他深皱的眉头,以及他腰间血亮的刀刃。
他目光凌厉地上下打量她,口中吐出一串蛮语:离灭云关还有多远?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她貌似无辜地摇摇头,可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攥住袖中藏着的长杆羽箭。
似是思虑良久,他突然在马上弯下腰来,像野兽捕食一般将她抓上了马背,二话不说继续策马向前驰去。
肋骨被坚硬的金属马鞍撞得生疼,她不由咬紧牙,充满恨意地扭头望了一眼坐在她身后的蛮族男人。
他的眉仍是皱着,目光一路探向远方。
可在那个时候,那个所向披靡的蛮族金发男子却不知道,她之所以会等在那里,便是打算要杀他。
·
转忆间,已有成列的淳国天翎军士兵自洞开的城门内缓缓驭马步出。他们头顶盔缨鲜亮,座下战马雄壮,纵有甲胄压身,行进间腰杆也依旧是挺得笔直刚硬,而脸庞上更是带了慎肃骄然之色——这三千名奉了王谕出城迎使入宫的淳国京畿重兵甫一露面,便令城外焦躁不安的北陆蛮族人马立刻安静下来。
天翎军士兵步出城门之后,在北陆蛮族使节队伍对面分列两阵,随后四杆黑旌自城中被人缓缓高擎而出,那是代表了淳王御侧的亲兵执仗——
一匹深棕色毛发的战马跟在后面,不趋不缓地走至天翎军阵前。
马儿鞍辔漆金,座上的年轻男子束发披甲,臂下长枪银尖点地,身形如松般矗立。
他眺目望向对面阵中为首的那名蛮族男子,开口时声音高昂清亮:“淳国鹰冲将军、天翎军指挥使叶增,特奉王谕,前来迎北使入城!”
蛮族阵前微微骚动,博日格德闻声挑眉,扭头看向身旁,用还算流畅的东陆话问那个护送他一路南下至此的淳国北海大营参军:“那个男人,便是叶增?”
参军点头,望向叶增的神色不无敬畏。
博日格德轻扬下巴,转头看向另一侧,用蛮语冲身边一个略为年长的帐随道:“这个战功赫赫的淳国大将,竟然真的如同传说中一般年轻啊,乌赫曼。”
乌赫曼咧开嘴,“大王子殿下这是在羡慕?殿下可别忘了自己在扫灭喀纳部的时候,比他还要年轻许多呐。”
博日格德冷冷收回目光,并不理会他的奉承,“我曾听人说过,在东陆,像他这样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将领,要么便是出身王族世家,要么便是娶了王族世家的女人,而所谓的战功,也未必是自己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
乌赫曼有些不以为然,“那这个叶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