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低低地笑,“将军信我便是,又何必问这么多?”她低头,从腰间摸出一物,递至叶增面前,“将军不信我,难道也不信它?”
一枚铜制箭镞被她的手指轻轻夹住,金属被擦拭得干净透亮,在这帐中烛光下依稀泛光。
叶增看清,双眉一下皱紧,“你到底是谁?”
她慢悠悠地答:“我是一儿的老师。将军当日在秦府后墙之外将那十一只纸鸢一只接一只地射入秦府后院之时,我就在她的身边,将军对一儿的深情,我是半分都未漏看。”她的目光忽又转作凌厉,“眼下一儿与秦太傅正如其他国中重臣及家眷一样,都被软禁在王城之中。大殿下一旦继位,将军纵是有万般真心,怕也无法再得佳人。”
叶增不语,犹在迟疑她所言究竟几分为真。
她却重重地道:“王上如此倚重将军,临终前竟视将军为唯一可受其遗命之边将;三殿下对将军有知遇之恩,更曾为了将军之清白而不惜长跪进谏;一儿对将军倾心以付,当日上表抗婚亦是为了将军——
“将军今日究竟领兵回师与否,可自斟酌之。”
【二十五】
元光八年三月初九,毕止王城西北角。
殿外守兵看见孟守正远远行来,皆自低首退至一旁。孟守正入內前低声问门边士兵:“她今日可有吃东西?”见士兵摇头,他便一沉眉,推门大步而入。
秦一坐在里间,微微闭眼,似是在养神,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却没有任何反应。
“已经是第八天了,”孟守正缓步走近她,“你还是不愿同我说一句话?”
她脸色平静,一言不发。
他便冷笑,“事到如今,你不为自己考虑,也须得为秦家考虑考虑——待我继承淳王之位,朝中旧臣还有谁敢与我作对?秦太傅的性命,不过便在我一言之间,我不信你能毫不在乎。”
她仍旧不吭声。
“只剩两天了,”他弯下腰,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以为眼下还能出现什么转机么?”
她眉头轻蹙,似乎是紧张了一下。
孟守正直起身子,神色森冷,定定地看了她一阵儿,反身走出门外,对两侧守兵吩咐道:“看好她,她若不吃东西,便想办法逼她吃。最后两日,千万莫出什么乱子。”
屋内又转为沉寂。
日头西斜,火一样的晚霞遮蔽了半座王城上空,过了不知有多久,才有风起,彩云渐渐沉入天际。
她搁在膝头上的手突然紧撂了一下,陡然睁开眼睛。
心口狂跳,四肢的血液逐渐回涌,胸腔暖热。
应是没有听错。
是他——他回来了!
“三殿下!”亲兵急冲而入,顺势单膝跪地。
孟守文缓缓回身,“何事如此匆急?可是围在府外的控鹤军士兵们有何异动?”
自从府邸被孟守正麾下的控鸥军围困至今,他已有整整八天都未曾迈出府外一步,虽然不知毕止城中这些日子以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却多少能猜得到父王已薨,否则孟守正又何来如此大的胆子,连他的府邸四周都敢派兵围守。
然而虽是派了五百名控鹤军士兵在外逼困,孟守正却对他府内的百名亲兵多少有些忌惮,迟迟未令人马操戈冲入他府中,想来是欲待大局抵定之后再对宗室兄弟们一并动手。
“战声,”亲兵脸色有些兴奋,“南城那边起战声了!殿下仔细听听,定能听见——”
孟守文侧耳,凝神细听,果真听见有遥远轻微的战声从南城方向飘传而来。
亲兵又道:“方才围在府外的那些控鹤军士兵们已被尽数抽走,想来是因南城战事吃紧,被临时调去补兵缺的!”
孟守文却不敢太早高兴,只问道:“可知在城外与控鹤军交战的是何人麾下?”
亲兵道:“方才府外守兵一撤,便有同袍飞身上马、往南城打探消息去了!殿下还请稍候,不久便有回报。”
等待中的时间流逝得格外慢。
孟守文心中焦躁,脸上却不留急切之色,右手用力按在案上的书简上,微微低头,似是在看。
一刻有如一日般漫长。
屋外骤响马蹄之声,下一瞬便另有一名亲兵冲了进来,“三殿下!”
孟守文抬眼,松开按在书简上的手。
亲兵喜形于色,高声道:“青底白字,叶字帅旗!”
孟守文竟一怔,似乎是没有反应过来。
“在城外与控鹤军交战的,正是河南大营人马!”亲兵又道。
孟守文这才变了脸色,眼中且惊且喜,却又不敢轻易相信,口中连连问:“当真?可是真看清楚了?真是叶增本人领兵回师?”
亲兵果断点头,“叶将军帅旗已矗南城墙头,断无人会看错!”
“战况如何?”孟守文紧跟着问,可在问完之后便又觉得此问堪属多余——
以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河南人马,对战日日锦甲花枪、从未出过京畿十城的控鹤军守兵,战况如何,还须再问?
毕止南城外。
自打第一面河南军旗被插上城头之后,攻城的战势便变得愈发激烈了。
这一支以夏演为前锋使的一千八百人先锋兵马,自河南大董轻装北上,六日连驰之后抵赴毕止城下,未曾休息一刻,便如滚滚铁流一般扑向了离他们最近的南城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