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增回神,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粗人罢了,哪里会给马起名字。”
“粗人?”秦一笑着低眼,“将军是未见今夜宫宴之上,多少女眷都在称赞将军英武过人、年少英雄。”
叶增一怔,一时倒不知能说什么。
秦一又道:“将军不知当初河北大营捷报二番入京之后,举城皆欲一睹鹰冲将军叶增之容,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子,能够手刃梁隐、又以三千兵马斩敌近万人。将军今夜随三殿下入宫赴宴,却不知有多少朝臣都视将军为乘龙快婿、欲将自家女儿许给将军?亦不知有多少女子为将军之气概折心、在暗下里早已将芳心暗许?将军若说自己是粗人,则我淳国还未有过此等粗人。”
叶增哑然许久。才道:“宫宴之上,我却未曾留意那许多女子。”
秦一笑笑,“宫宴之上多少美色,将军竟都未曾留意,莫不是真如流言所说那般,与三殿下私存暖昧?”
叶增脸色一变,显然是未听过此等传闻,僵立许久,突然开口道:“宫宴之上,我一直在看秦姑娘一人。”
秦一闻言,渐渐止住笑意,看向他的目光变得有些微妙。
叶增却不曾注意到她目光有变,又道:“我知秦姑娘早已许给大殿下,这话应算是孟浪了。只是我一个边军粗人,倒也顾不得这京中的礼数。”
秦一却问:“谁言我已许给了六殿下?”
叶增一挑眉,看着她,却不再言语。
她转眼,口中轻道:“当初初闻将军大破梁隐之部、手刃梁隐之事时,毕止亦有人传将军生有神力、身高八尺、三头六臂……这些传言岂非亦是真的?”
叶增的思绪犹陷在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中,未答却反问:“秦姑娘不以大殿下为心上人?”
这话可算是咄咄逼人,但他自己竟是未察。
秦一眼帘一垂,嘴角含笑:“素知边军男儿性粗不拘小节,却没想过将军做人会是如此直白。这般直白的性子,怕是会觉得住在这王宫侯馆之中甚是憋闷罢。”
他盯着她的笑,“确是无一刻不想回到军前。”
“将军想回军前,”她又看向他,“却不知三殿下是否打算再让将军回到军前……须知入京诣阙,可不是随便哪个边将都能享得的殊荣,而将军身为三殿下的亲兵都统,又如何能不追随殿下左右?”
叶增皱了皱眉,不知怎的,脑中竟突然忆起了那一日在大营中军大帐中,孟守文似笑非笑地问他道——可曾想过去毕止?
……未曾。
可如今他人正在毕止,见识过了淳国最华贵的屋宇、尝过了淳国最美味的菜肴、饮过了淳国最上等的美酒……还遇到了这个他从来未曾期冀能遇到的女子。
秦一瞧见他那一对紧锁的粗眉,问他道:“留在毕止总要比在河北大营中舒服得多,将军果真想耍回到军前?”
叶增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
“为何?”她又问.
他道:“那些好听的话我亦不会说。终不过是觉得,河南十三重镇仍在均军手中,菸河南岸河防尚未巩固,若真叫我在此时留在毕止,我心中总归是放不下南面边事的。”
秦一嘴角扬起,轻叹道:“果真是直白的性子。将军若是真想回到军前,我倒有几言,不知将军是否愿听?”
叶增低眼,“秦姑娘若有以教我,我自当愿闻其详。”
她便道:“将军于三殿下有救命之恩,三殿下自然视将军为心腹大将,欲留将军于毕止以助其成事,可王上却不一定愿见将军成为殿下一个人的亲将。将军若欲解去三殿下亲兵都统一职,非王上开口不可,然将军年轻,军前行事亦常逾矩,王上定会于此多有顾虑。将军若想解职之后南回军前,只怕须得仔细想想待明日觐见时该如何在王上面前答话才是。”
叶增听后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眼道:“多谢秦姑娘。”
秦一笑笑,抬手拨弄了下被风吹乱的长发,回首去望远处,道:“我府上的使女已在王宫西门处等我许久了。“
叶增立刻执辔转身,“我送秦姑娘过去。”
她却摇摇头,“不必劳烦将军。”继而又笑笑,“我平日常受召入宫来陪王后说话、所以多是出入王宫西门,而非寻常女眷们所走的南门,明日逢王后每月斋戒祈福,我亦需早起入宫来.今夜与将军便就此别过罢。”
叶增上前一步,离她近了些,低声问:“我明日可还能再见到秦姑娘?”
秦一凝眸瞧了他一阵儿,才退后一步,未答他这话,只笑着转身,独自行往王宫西门去了。
待她走得远不见影,他才回身,慢慢松开手中已被攥得有些发烫的马缰。
然后突然想起,自己竟是真的忘了问她一问,今夜到底为何会在此主动与他搭话。
【十一】
熏笼冒着青烟,一室疊香,殿内无人说话时便显得冷冷清清。
孟守文端正立于当中,脸上无甚表情,默默地等了许久,才又开口,冲御榻上卧着的人道:“父王心中到底何意,不如明说。”
“你心中到底何意,倒不如明说。”孟永光低咳数声,又挥手斥退欲上前进水的内监。
孟守文眉一紧,“儿臣奏举叶增留京入三衙,乃是为国荐材,并无私心。”
“好一个并无私心。”孟永光冷冷道,“若无私心,为何非要叶增入三衙?便是留京,亦有许多其它军职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