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公主为人所制,因为公主要杀人,他就甘愿为刀、为毒!
所以,就算这个公主在他面前为蟠儿下跪,他在面对她时也忍不住胆寒。
错的不是蟠儿,他就像一柄单纯的剑。可怕的是驱使他的人。
而这个公主,哪怕杀了无数的人,在她身边的人却都认为她是无辜的!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请放小老儿与小儿离开。”黄老走下来,跪在姜姬面前。
他想走,他不能让阿布生活在这种人身边。他害怕,对这个公主,他觉得她比那些拿着武器肆意砍杀百姓的恶兵还要恐怖。
因为如果恶兵来杀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错的。
而这个公主杀人,所有人都会去想:她是不是有苦衷?这个人,是不是该死?
姜姬沉默半晌,道:“黄老怕我吗?”
在她身边的人中,除了姜武、蟠儿这两个盲目相信她的人之外,就是卫始这种因为某种理由而跟她的目标一致,认同她的价值观的人。
而宫女,她们甚至没有独立的价值观。
唯有黄老,是一个看透世情,又不会为名利所惑的普通人。
她听蟠儿说了很多关于黄老的事,他和黄老他们相依为命的故事。在她的心里,她也好像认识了充满智慧,像个老顽童般的黄老,他不以物喜,不以已悲,虽然年纪老迈,过着朝不保夕的辛苦生活,但他却一直在追求自己的理想。
治病救人。
这是一个放在这个世界下,显得可笑,甚至荒诞的理想。
如果黄老愿意换一种活法,不说过得多么豪富,但至少衣食无忧,家资万贯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但他就像一个固执的学者,想医治更多的病人?想探索更多的病例?
他活的就像一个乞丐,却有着金子般的心。
她喜欢这样的人,可这样的人却不会喜欢她。
黄老诚实的点头,“公主神威如海,小老儿在公主面前,就如蝼蚁一般,如何能不怕呢?”
“那,觉得我可恨吗?”她问。
“……”黄老抬起头,“公主怕让人恨吗?”
姜姬仔细想了想,摇头又点头,“我不怕一些人恨,但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恨我,我会受不了。”
黄老苦笑道,“可是,公主喜欢的人都不会恨公主。他们发自内心的相信公主,爱戴公主。”
“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有良知,不会看着我欺压良善还袖手旁观。”姜姬道,“我也不会让自己做出让他们会痛恨的事。”
黄老没有说话。
姜姬知道想说服他不会这么简单。
“黄老以前来过辽城吗?”她问。
黄老点头,“来过。”那时还是杨无人当将军的时候,他少年时就有一头花白头发,再留出胡子,成年累月不洗脸,装个老人还是装得很像的。不料杨大将军的父亲也是半点不挑剔,他就又装跛足,总算没被他们当丁抓走——不过抓丁的人下一步就要杀他灭口了。
黄老看他们刀都举起来了,连忙喊:他会看病!
于是被抓回军营当军医了,再然后,他过了半年找了个机会跑了。因为军医也要上战场,他找准机会出了营就逃了,从此再也不敢踏足辽城一步。
“黄老这次来辽城,觉得它和几十年前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姜姬问。
变化……人更少了。
黄老说:“以前这里热闹得多。”
以前辽城是真的很大,人很多。以杨府为首,这附近一大片都是大房子,在这里以外的地方,也都搭得草棚草屋,一眼望去,穿布衣的和穿葛衣的,穿布鞋的和穿草鞋的,光脚的都走在一条路上。
街边有卖各种铁器的,卖马卖骡子的,卖带着血迹的箱子的,还有卖奴隶的。
那时还有赌场。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事。
在发饷前,部曲们会把自己的甲衣、刀剑、老婆等都卖出去,只留下粮食和马,然后等发饷后再赎回来。至于钱为什么花得这么快?当然是都拿去赌了。
老婆和女儿先放到草房子里,等有钱时再去赎。如果老婆没了,不管是死了还是被草房子的人给卖了,那就再从草房子里挑一个带回去就行。
至于刀剑甲衣,也是卖掉的和赎回来的未必是同一套。只有马不敢卖,因为在战场上,马可以带着人跑,如果马跟人不熟了,那就是要命的事。
“黄老喜欢辽城吗?”姜姬问。
那当然是不喜欢的。黄老走过那么多城,能让他不敢再去第二次的,一个是辽城,另一个就是乐城。当年不小心被蒋淑抓去给蒋彪治肚子上的洞,足以吓得他十年不敢踏进乐城一步,连樊城都不敢进。
“我第一眼看到辽城,就想把它给改过来。”她说。
黄老愣了。
……呃,话题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他不懂公主为什么给他说这个,但也不敢打断,只好坐着听。
“辽城是个被杨家毁掉的城市。他们为了自己的野心,让整个辽城的百姓只能仰他们的鼻息而活。让这里的人除了当兵没有第二条活路可走。”姜姬问黄老说:“就像看到一个病人,黄老能救的话,也会想救他吧?”
黄老明白了,“……所以公主才杀掉杨家上下?鸡犬不留?”
姜姬:“杨家一个都不能留。但我也只杀拿刀的人,手上没有刀的,我一个都没杀。”比如杨家下人,还有杨云海放在后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