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病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扶着一个老太太进来了,说:“对了,对了,就是这里,十七床。”
十七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因为糖尿病而入院治疗,现在算是同房的病友了,随她进来的男人是她的独生子。
老太太很爱说话,一直这儿那儿地嘟嘟哝哝,她儿子三十多岁,一直木着个脸儿,时不时不耐烦地回一句:“好了,我知道了!”
老太太就没话找话地和田大壮说话,先自己唠叨了一遍自己的病史,说:“这病难治啊,不能断根。我在家的时候一个月吃四百块的药,都还是没保住,照样得进来住院,幸亏有医保,不然……”
又问田大壮:“你们有医保没?没有啊?那自己掏钱可不得了啊,得花好几万吧?他是怎么了?是不是修房子的时候从高处摔下来了?得叫老板拿钱治啊,这是工伤……不是啊,自己摔着的?那好好地自己怎么会摔着呢,还摔这么狠……”没完没了。
田大壮对老太太挺和气,基本是问一句答一句,老太太越发刨根问底:“你们是兄弟吧?难得啊,兄弟能这样伺候病人真少见,你瞧刚才那个是我儿子,服侍我几天就毛焦火辣的,气大得不得了,所以说呢,久病床前无孝子啊,你们兄弟还能这么友爱真是难得……”
田小满心里不满,心想,才教训这家伙不要随便对人好,他转过身去忘了,看这老太太,认都不认识的陌生人,田大壮还对她好声好气的,有问必答!不过转念一想,田大壮就是这么个能吃亏的性格,若不然,也不能捡了自己回来,还这么悉心照料……这么一想,田小满也就气平了,再看田大壮的眼神就带了一丝他自己都不能察觉的柔情。
老太太看见田大壮坐着的那张沙发床,不禁羡慕地说:“哟,你们还自己打家里扛这么大一张沙发床来陪护呢?我儿子这会儿去买钢丝床去了,他本来想打地铺的,人家护士不让,说违反医院规定……”
田小满生怕田大壮一五一十地给这老太太说出实情,便假装咳嗽了起来:“咳……咳……哼……”
田大壮对着老太太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说:“是啊,我这兄弟要住院好些天呢,我也就得跟着陪住好些天,不睡得舒服怎么好伺候病人呢?”
一会儿,老太太的儿子回来,气喘吁吁地搬了一张新买的钢丝床来。他像是对服侍老母住院心里有气似的,自顾自地倒腾那钢丝床,老太太和他说话,却是理都不理,直到老太太忍无可忍地说:“我要去厕所!”他才不情不愿地停下来,扶了老太太去厕所。
田小满这才说:“我刚才就怕你给她说了咱们这沙发床的事!你信不信,她一准儿得去找护士闹。别看她这会儿对你和颜悦色的,争起那床来保证不认识你是谁。人就是这样,没有利益相争的时候还好些,要是有利益相争的时候,你就看吧……”
田大壮说:“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看我刚才不是没说漏嘴吗?”
田小满笑着看他,眉梢轻扬,唇角勾着浅浅的笑,像是春日里波心微荡的水面,暖意融融。一会儿,点点头,赞许地说:“不错,总算聪明了一回,算是我教育成功。”
☆、第10章
本来两个人的空间,多了两个人,遽然变得拥挤起来,特别是话语声,多得叫人想要捂耳朵。特别是那老太太,闲着无事,一双眼睛几乎是粘在田大壮哥儿两个身上的,身子病着没办法只能被禁锢在这四方房间里,嘴巴就越发闲不住,叽叽咕咕说个没完,因为她儿子是个闷葫芦,田小满是个傲娇不爱理人,故而她尽是抓住田大壮发力,刨根问底:
“你们两个是亲兄弟吗?我怎么瞅着长得一点也不像呢?你弟弟比你白得多了,模样也俊……”
“你们爹娘呢?还有亲戚呢?怎么你弟弟住院这么久就没见一个亲戚朋友拎点水果来看呢……”
“你多大了?二十二?那你弟不得是高中生啊?面相是嫩,不过,看着不像啊,你弟看着像是工作了的人,而且像个领导,比你厉害……”
“你结媳妇了没有啊?没有啊?嘿,怎么不结呢?先成家再立业嘛。有了媳妇和儿子才更有奔头嘛。不急啊?不急也可以找个女朋友啊,要不要婶婶帮你介绍一个,不过,要是真成了,你可得给我谢媒礼,我们那一方的规矩是一千二……”
田大壮遇上这么个女唐僧,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耳根子终于遭不住了,恨不能找根绳子上吊,惹得田小满奚落他说:“叫你不要理这些无聊的人!你又不认识她,干嘛对她有问必答?现在知道惹不起了吧?”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田大壮这么想着,就不爱在病房里老呆着了,加上他本身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故而他开始申请在伺候着田小满把吃喝拉撒一堆事情搞定之后的间隔时间出去转悠一下,田小满当然也不会拦着他。渐渐地这转悠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最开始不过十来分钟,今天竟然快两个小时了还不见人回来。
田小满有些着急了,隔壁床的老太太没了谈话的对象,又转向田小满唠叨:“你哥哥今天出去得久哇?他干啥去了?拉屎吗?都两个多钟头了吧,就是下蛋也够了哇。”
田小满怒道:“你才下蛋呢!你就是没下蛋也比那抱窝的老母鸡能聒噪,‘咯咯哒’‘咯咯哒’地烦死人了,害得我兄弟在这房里都呆不住,躲出去了!”
老太太嚷嚷了起来:“哎,你怎么说话的……”
老太太的儿子一贯是闷声不响的闷葫芦一个,这时候劝着老太太说:“行了,妈,别说了。小伙儿说话是挺冲,不过,你确实也太能唠叨了,人家病人,需要安静的环境,你就少说两句吧。”
老太太嘟哝着说:“我也是病人啊,我就喜欢说话,不行吗?”
老太太的儿子对田小满说:“哎,你别着急。我才刚过来的时候瞅见你兄弟了。他在帮人家卸货,卸完了应该就过来了吧。”
大约半个小时后,田大壮回来了,将一杯热乎乎的核桃米浆放在田小满床边的小柜子上,说:“先喝点热的。你中午想吃啥,我去买。”
田小满看着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田大壮随口说:“我不就在这旁边转悠吗?一不小心走远了点,回来晚了。”
田小满说:“你身上的灰还没拍干净呢,你还哄我?”
田大壮只好避重就轻,交代一半:“哎,我就是在外面帮人家卸了点货。”
“帮?没给钱的?白干吗?”
田大壮讪讪地笑,说:“收了二十块钱。不过,我不是为了挣钱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随便揽了点活计干干。治病的钱咱有,你别瞎操心。”
见田小满眼睛有些发红,他忙岔开话题,说:“我就是挣点我自己吃饭的钱,这医院里没办法自己做饭,街上的饭菜又贵,一份鸡汤要卖三十八,味道还淡得很。哪里像鸡汤,倒像鸡在里面打了个滚洗了个澡,有那么点味。等咱们出院就好了,家里养了几十只鸡呢,到时候我一天给你宰一只炖汤喝。”
田小满感觉很无力,说:“都怪我……”
田大壮捏捏他的肩膀,说:“别想东想西的,我就是闲得发慌,闲得手膀子难受,想活动活动而已。”
田小满制止不了他,他就越发往外面跑得勤,在镇上找各种各样的零活儿干,最后还找着一份稳定的活计,帮街上一个屠户杀猪,杀一头猪,屠户给五十块钱。田大壮上午杀一头,两小时搞定,中午跑回医院一趟,给田小满打饭擦身伺候啥的,下午又去杀一头,一天能挣一百块,还不耽误看护病人,田大壮满意极了,回来给田小满说:“可惜他晚上不杀猪,要不然,趁着你这睡觉不要人伺候的功夫,我至少能再杀两头猪。”
田小满搞不懂,还问:“杀猪怎么要花两小时呢?”他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吃过猪肉,没见过真的猪,心里还纳闷呢,杀猪嘛,不就是给猪几刀,把猪杀死就完事了吗?
田大壮闷笑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跟你说,现在都简便多了,以前杀一头猪更费事,五六个人的活儿呢。你以为光是几刀子把猪捅死就完事了?猪身上肉厚,捅不死反而把皮子和内脏弄坏了,要是惹得猪发了狂,还要弄伤人呢。”
见田小满脸上露出好奇之色,田大壮便细细地讲给他听:“杀猪啊,先要备好工具案板,真杀的时候,从脖子那儿下刀,那里有个杀口,杀猪放血,你是没看到放血的时候猪扳起来的样子,幸亏我力气大制得住,放血要放足足一大盆呢,放完了猪都没死,不过力气小了扳不动了,这时候才把刀子往下划,划到心口那位置,彻底了结了它。开始还能感觉得到猪在颤,越来越颤得微了,就死透了。”
田小满问:“然后就完事了?五十块钱到手了?”
田大壮失笑道:“哪有那么好赚的五十块钱?才开始呢。接下来,还要将猪吹胀,然后烫毛、去毛,又要开边、去肚内、下头、蹄四爪,剐边油,割“下扎”(肚囊处),最后才是将猪肉割成一块一块,挂在钩子上开卖。我这五十块钱才算是挣到手了。”
老太太在那边也听得入神,这时候插话说:“杀猪真不是轻松活儿,所以才来钱呢,一般村里最富的人家就是杀猪的。不过,杀猪是技术活儿,好些人杀不来的。大壮,你既然有这一门手艺,以后也在镇上开个肉铺呗,挣到钱了,娶个镇上的姑娘,比村子里的漂亮多了。”
田小满本来有些歉疚心疼的心情一下子被这多嘴多舌的老太婆冲得没有了,朝着田大壮说:“快去冲个澡,你这身上的味儿熏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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