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还记得当初溆儿上疏,希望可以推行宗亲除籍吗?”郑梦境叹了一声,“陛下犹豫了那么久,最后还是同意了。现下再回头去看看,陛下可曾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
朱翊钧犹豫了一下,心里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否认郑梦境说的是事实。如果自己当初一开始就拍了板,他和太子之间的父子感情就不会有了龃龉。而朱常溆也不会因此而受到冷遇,让朝臣心中摇摆不定。这一影响,直到现在都还存在于人心之中。
郑梦境不用听他如何说,只看面色,就知道朱翊钧心里是怎么想的。她道:“后来推行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难啊。这世上明理的人,还是多数的。河南这般多的藩王,不也就只有三个心怀不满的吗?奴家记得周王还是挺赞成这事儿的。”
“是,周王……是个好的。”朱翊钧打起精神来,“而且现下当地官府身上的担子也轻了不少,百姓也更有奔头了。今岁河南一地的田赋,要比往年多了不少。”
郑梦境微微一笑,“可见,便是真将楚藩除了,也不会引起多大的反弹。”她顿了顿,“奴家并不懂外朝的事,可有一点,却还是知道的。楚宗之乱,不可轻忽。陛下若是不重办了楚藩,那满朝文武往后的忠心,可就……”
后面的话,不是她该说的,也是不能说的。
朱翊钧听后先是恼怒,觉得不可能。旋即又承认她说的是在理。换做是自己,怕也会做此想。
宗亲一直以来都是个很尴尬的存在。他们是天家的血脉至亲,却又并不执政领兵,手中没有半分权力,只花银钱供养着。就像是被圈起来的猪,吃,睡,生儿育女。
现在这些曾经被人在心里,在私底下瞧不起的对象开始反抗了,对自己有了性命的威胁。放眼三千世界,谁不惜命呢?倘若此事不严办,往后朝臣和宗亲,天家和宗亲,天家和朝臣,彼此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非常微妙。
“况且,除籍之事,一直只在河南。陛下难道不想让它推行至旁的行省?好造福更多的人吗?”郑梦境徐徐诱之,“陛下,宗亲虽是天家的血脉之缘,却也是陛下的子民。难道陛下忍心看着他们死于饥困之中?见死不救?”
当然不能!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先将楚藩一把撸下,接着顺势将除籍政令推行至湖广,惠及更多的人。楚藩一除,多年积攒下来的银钱就全归了私帑。留下一部分的钱用作除籍,其余的,重建被烧毁的两宫,还能有多余的。
郑梦境见他明白过来了,也不再多说。这些涉及到外朝事务的,还是少说为妙,以免引火上身。
“那溆儿那边——”郑梦境拖长了声音,有些疲惫地闭了下眼睛。她说了这么久的话,觉得有些累了。才大病初愈,这般伤神劳心,体力不济。
朱翊钧一直观察着她,自然察觉到了。他赶忙接过了话头,道:“溆儿那边,朕自有主张,小梦你不必担心。”他有些懊丧,“朕的确……对他有些苛责了。还将怒气撒到了太子妃的身上。”
又道:“不过这次你中毒之事,朕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郑梦境摇摇头,“此事交给溆儿去做就好,奴家是他的生母,难道还真会为了私情不顾奴家?陛下难道对溆儿这点信心都没有?”
“也好。”朱翊钧想了想,“那朕,就先将楚藩的事给定下了。”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有几分嘀咕和忐忑。
这要是宗亲上疏,说自己对楚藩太过严苛。又该如何。
郑梦境疲倦地闭上眼,“陛下,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法子,是能讨好得了所有人的。重要的是如何无愧良心。”
朱翊钧忙哄道:“好了好了,朕都知道了,你别说了。好好歇着便是。”
郑梦境噘了嘴,“陛下总这样,同个孩子般,叫人操心。”说着转过身去,沉沉睡了。
朱翊钧被她说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自己是否真的就同小梦口里说的那般,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也许……是有吧?
朱翊钧坐上銮驾,想着自己的前半生。父皇英年早逝,母亲只顾着督促自己上进,似乎并未对自己太过关照。母后倒是更偏疼自己,只不敢越过母亲,做太多。冯大伴,文忠公,自己所有的先生,还有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