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公演前夕,剧组到演艺厅预演,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只有细部需要调整。
不知是命运造化还是负责单位有意安排以製造话题,十年前剪刀上的蘑菇也是在同个场地表演,因为公演的意外封锁一阵子,流行过舞台被诅咒的传闻,几个月后事情渐渐淡去,场地负责人翻修后重新开放。
中午发便当时间季安拎着便当在台上吃,曾经的观眾成为演员,将在同一个舞台上表演记忆中的那齣剧,十年的时光被压缩成片刻回忆,很难不感慨。
13岁懵懂的小朋友拿着偷来的钱喜孜孜地给自己买新球鞋,拿着剩下的前无所事事乱逛,被市民会馆上讯息墙上的海报吸引,买了一张票,在星期六傍晚好奇地走进来,哭着走出去,虽然看不懂剧情,但心彷彿跟着所有角色一同裂开。
他吞下最后一口饭,将便当盒丢入垃圾桶,拎着矿泉水跳下舞台,沿着记忆找到那时候的位子坐了下来,观看舞台上炫目而迷离的灯光。
陈泽生无聊喝着可乐晃过来,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
「这里视野不好。」他不痛不痒地抱怨一句,一听就是没话找话。
季安没骨似地整个人瘫在座位上支着半边脸颊,懒懒地抬眼皮,「乾你屁事。」
陈泽生调侃:「阿你男友会来公演看你表演吧?十年前的ivy来看十年后的ti嘖嘖,好浪漫啊,跨越时空的恋爱。」
季安闻言戒备道:「那么关心我男友干嘛?想动我男人小心我揍你喔。」
「你抓重点也错得太离谱了吧。」陈泽生踹他一脚,「还有,要我说多少遍我是钢铁直男!」
季安嘿嘿一笑,其实就是想呛他:「直不直我不知道,但你这体格和气场要是弯的肯定是受。」
「靠杯。」陈泽生不爽,「我才不要被捅菊花。」
季安淡定道:「那是你不懂前列腺的美好,改天你交个女友,我可以教她怎么按摩你的前列腺让你爽到升天。」
「那么爽你去啊。」
他似笑非笑,「你又确定我没被上过?」
「……」
季安这人黄起来无法无天,槓上了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飆出一串淫言秽语、粗俗鄙陋,毫无下限可言,陈泽生吵不过他,灌一口可乐洩恨。
「喂,抽不抽菸?」
季安打哈欠:「不抽,今天早起接我的亲亲小男友下班,我要来补眠。」
猝不及防被放闪,陈泽生站起身来决定要远离恋爱的酸臭味。
「你睡吧,我不打扰。」
「嗯,他不会来。」
他起身动作一顿,对于这个不按牌理出话题的傢伙感到无奈。
「为什么啊?」
季安眼睛已经闭上,支着头说话都带着睏意,回答也模稜两可。
「毕竟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嘛。」
51
陈泽生的爸爸五十几岁时检查出癌症,辞掉工作开始住院治疗。那一阵子许多亲戚朋友陆续来探望慰问,他爸之前在国中当老师,有些要好的学生都会来探病,给他加油打气。
有一天陈泽生放学来陪他爸吃饭,父子俩将电视转到运动频道看起球赛,正比到激动的时刻,有人敲门。
陈泽生去应门,外头站着一位挺帅的年轻人,手上拿着一袋水果。
他爸喊了一句:「谁啊?」
那年轻人说:「老师,是我。」
他爸眼睛张大,惊讶一瞬,復而笑笑,「毕业后你这死小孩就不见踪影,没想到……唉,你叫季、季甚么?」
「季安。」
陈泽生要拉椅子给他坐,自己回去看他的球赛,耳边传来两人的对话。
他爸说:「你毕业后的犯的混帐事我听说了,你已经成年了,懂事点,再像以前一样犯蠢下半辈子要吃牢饭。」
那人说:「我知道。」
他爸又唸:「你不顾自己也要想想你妈,她把你带大不容易。」
「嗯。」
他爸问:「你妈现在状况还好吧?」
「也就那样。」那人语气不变,「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哭。」
他爸叹气,「那你呢?现在过得怎样?」
那人说:「工作赚钱。」
他爸问:「在哪儿工作?做甚么?」
那人报了附近的热炒店,在那儿当服务生。
他爸问:「以后有甚么打算?」
那人很乾脆地回答:「没有,都随便。」
陈泽生一听,这标准的消极作答肯定毁惹怒他爸。果然,他爸怒火中烧重拾训导主任的架子,机关枪不停歇似地骂了学生十来分鐘才停下,气喘吁吁地倒杯水给自己喝。
那没良心的学生还在笑,「老师,你骂人的功力退步好多啊。」
他爸一瞪,「没大没小。」
那人在病房里跟他爸斗嘴,陈泽生满高兴的,每次学生来访他爸的精神都比较好。半小时候那人说还要去工作就准备告辞,走支钱从口袋摸出一个红包丢给他爸。
「欠你的刺青钱。」
他爸要塞回去,那人早料到如此闪得飞快,头也不回地离开,留他爸在背后「喂、喂」地叫,无可奈何将钱塞到陈泽生手里,命令他追出去还。
陈泽生只好照做,他跑出去在电梯那拦下年轻人。
「我爸不好意思,你拿回去啦!」
那人盯着电梯上楼层数的变换没说话。
陈泽生加把劲劝:「你不收我回去会被骂!」
「你还年轻,得有点追求。」
那人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话,陈泽生一愣。
只听他又自言自语般,「难道你的人生就要这么烂下去吗?明知暴力带来的痛苦却放任自己用暴力发洩怒气?」
他转头对陈泽生说:「你爸刚刚骂我的话。」
「我其实记忆力还不错嘛都还背得出来……为什么以前国文总是不及格呢?」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那人举步踏入。
「你有个好爸爸,掰掰。」
陈泽生垂头丧气将红包拿回去,做好被他爸骂的准备。
没想到他爸沉默地接过红包,抽出钞票数钱,然后叹口气。
「多了。」
后来,陈泽生的爸爸被化疗折磨得骨瘦嶙峋,形容枯槁。
他躺在病床上要交代后事,让陈泽生打开手机录影,他虚弱游丝地说了几分鐘,陈泽生含泪握住他的手。
交代完后事,他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休息,病房里很安静,傍晚天空灰雾雾的,陈泽生本以为他爸睡着了,然而那气若游丝的男人却忽然开口。
「仔细想想我这一生过得还算顺遂……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教书二十几年遇过的那几个『坏』学生,明明很想拉一把,最后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