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仲孺折磨人的手段,怕这不是如意郎君,而是玉面阎王。今日萧仲孺乃是寿星,自然欢喜,来敬酒的无不赏脸,到了晚间已经是吃第三轮了,这会儿温管事过来,问老爷要点哪个班子。
“就点金秋班……”金秋班是京里最有名的班子,那角儿萧仲孺也光顾过,嗓子确实好,今时萧仲孺倒无这兴致了,他暗中往另一头看了眼——顾钧同刘夫人一起,和几个诰命坐着,她们谈笑不断,钧哥儿就静静坐着,不曾嫌烦闷无趣。他身上那身是新做的衣服,淡青蓝的衫子,收了腰,衬托出了身段,可谓是苗条清瘦,自有一种风流,在萧仲孺眼里,确比那些什么都不穿的还要勾心。
他收回目光,敛了心思,说:“那唱《长生殿》罢。”
众人入座,戏子登台。顾钧也不同夫人们坐,而是去下首捡了个位置。萧仲孺本邀他到自己旁边来,钧哥儿也懂事,把好地方留给老爷奶奶们,自己跟小辈们一块儿看看热闹就成。那唐明皇唱:“春昼晴和,正好及时游赏,为何当午睡眠?”此时那旦角出来,接着:“夜来承宠,雨露恩浓,不觉花枝力弱。强起梳头,却又朦胧睡去。因此失迎圣驾。”
这角儿果真是个妙的,一开腔就把贵妃给唱活了,娇娇媚媚,一颦一笑全是风流,萧仲孺往日里看到这样,也该高兴地赏了,今次他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在台上,心却在钧哥儿那一头,等唱完这一折,萧老爷往下首望去,却看钧哥儿身边坐了个男的。那是萧家的一个子侄,二十出头,长得俊逸出挑,在年轻一辈里也算是个才俊。萧仲孺目中笑意渐褪,之后又听了一折,眼睛频频往钧哥儿那头瞧,那萧家的侄儿还不走开,直缠着钧哥儿说话,顾钧皆温柔应付,二人时有微笑,好是一副相处甚笃的样子。
此时台上唱罢,人人给赏,萧仲孺也一口气赏了百两,之后并未再开戏,晚间就与人吃酒,又过了一轮,这方要歇了。
萧仲孺让人搀回院子,刘夫人也跟着他过去,陪了半晌,原是有话要说的。萧仲孺看着半醉,心情颇愉,刘夫人给他捏了会儿肩,这才说:“有一些话,妾身琢磨良久,到底是该提了。”萧仲孺抬了抬眼皮,道:“夫人说罢。”
刘氏歇手,坐到萧仲孺身旁,看着自家老爷,笑笑地说:“老爷也知,钧哥儿年纪尚轻,之前……这些话不敢说,今儿老爷和妾身都视钧哥儿如儿子一样,那妾身也得替他好生打算。”萧仲孺一听她提顾钧,脸色虽不显,耳朵却尖了。刘氏尚不知老爷心思,仍满脸春风说:“古往今来,守寡不易,钧哥儿的身子……哎,也不好这般熬着,怕是要命短。妾身本来也不曾打算过,多亏了二嫂子家的提点了——”还未说完,萧仲孺猛地坐了起来。
刘氏被打断话,就看老爷目光森森地瞧了过来,阴沉地问:“那二嫂子家的究竟许你多少好处,要你这般着急地给她儿子说媒?”
刘氏一怔,失声喃喃了句:“……老爷?”
萧仲孺已是大怒,直接拂了桌子,茶具倏地都掼了地上,铿锵几声,碎了一地。刘氏大跳起来,退了好几步,跟着坐倒在软榻上,吓得掉了泪,颤颤地唤:“老、老爷……”
就看萧仲孺目露凶光,好是狰狞,刘氏嫁他至今,还不曾在家中看他露出这等凶貌,骇得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萧仲孺向来对这发妻多有敬重,对她种种愚蠢行径多番容忍,也是看在刘氏对他极是尽心,今儿这愚妇却一头撞在刀口上,竟胆敢要将他心尖尖儿上的顾钧改嫁他人,萧仲孺何尝不怒。他只觉看这妇人多一眼都心烦,忍着不接着发作,转身大步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