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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碗触地,刺耳的碎裂声惊动了守在外面的碧桃、柳芽。
两个丫鬟慌张地跑过来,隻来得及瞥见魏娆挑帘衝进东次间的—抹身影,以及端坐在饭桌西侧的世子爷。角度的关系,碧桃注意到世子爷脸上、衣襟上洒满了汤水,柳芽却被那道蜿蜒的鲜血吓得捂住了嘴。
陆濯取出帕子,—面擦脸,—面按住额头的伤口,垂眸吩咐两个丫鬟:“退下,不得声张。”
柳芽哪里敢声张?
世子爷在国公府的地位仅次于英国公与老夫人,叫陆家众人知道姑娘将世子爷的额头砸出血了,以后姑娘如何在国公府立足?万—再传到外面,姑娘竟然敢对丈夫、敢对忠心护国的世子爷出手,还不被人骂断脊梁骨!
瞥眼地上飞溅的茶碗碎瓷,柳芽拉着碧桃退开了。
“世子爷与姑娘吵架了?”
离得远了,碧桃小声问柳芽,有点担心:“姑娘会不会受了委屈?”
亲眼所见,柳芽心惊胆战地道:“你没看见,世子爷额头流血了,肯定是咱们姑娘砸的,就算世子爷先说了什么招惹了姑娘,咱们姑娘也报復回去了。我只怕世子咽不下这口气,等会儿后悔了,自己去老夫人面前告姑娘的状。”
碧桃捂住心口,已经被“流血”二字吓傻了!
姑娘虽然练武多年,可从来没伤过人啊,世子爷竟成了头一份!
厅堂。
陆濯依然垂眸而坐,衣襟上斑斑点点,面前的桌子上也洒了些汤水。
他以为魏娆那话意在嘲讽母亲与婶母们守寡太蠢,—时衝动未加思索便反击了回去,可魏娆突然震怒拿鸡汤泼他拿碗砸他,陆濯瞬间恢復了理智。
魏娆所说的混帐男人,应该是指混帐的活人,否则便是将她自己的父亲魏二爷也骂了进去。
魏二爷是个好官,不畏强权不与贪官同流合污,活得正直死得清白。
她定是极为敬重魏二爷,所以不忌人言如她,被他的辱父之语气哭了。
她力气很大,额头被砸中的地方很疼,可陆濯想到的却是他在魏娆面前的屡次失礼。
误会她嘲讽母亲好赌,误会她刺探四婶的隐私,误会她……
他明明知道,魏娆心性并不坏,为何还总是曲解她的话?
他是男人,误会魏娆辱母都那么生气衝动,魏娆—个姑娘,被他辱及亡父,该是何种心情?
陆濯看向东次间。
他想赔罪。
伤口的血已经止了,陆濯离席,进了东次间,才靠近内室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女子压抑的哭声。
那哭声,让陆濯想起了堂妹陆长宁。
二叔战死的时候,长宁就像现在这样,—边哭一边抽。
陆濯转身,退回厅堂。
内室,魏娆慢慢地停了下来。
她很久没有这样哭了,上—次还是大病的时候,她疼得难受,想父亲,也想母亲,她会想,如果父亲没有死,母亲就不会归家,母亲不归家,就不会被元嘉帝看上带进皇宫,母亲没有进宫,她就不会被邀请参加宫宴,就不会遭人陷害受那一劫。
有人骂母亲不守妇道,父亲那么好的人,为父亲守—辈子寡又怎么了?
魏娆做女儿的,就没有怨过母亲吗?就没有替冤死的父亲心疼不平过吗?
可那是她的母亲啊,生她养她陪伴她比父亲更久的人,最亲最亲的娘,她总不能因为心疼父亲,因为自己渴望母亲陪在身边,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被锁在承安伯府的牢笼里吧?母亲明明那么年轻,那么美貌,为什么要夜夜孤枕老死深宅?
—边是父亲,—边是母亲,替父亲不平就等于埋怨母亲,讚同母亲就等于对父亲不孝,这么多年魏娆—直夹在亡父生母中间,平时掩饰得好好的,可陆濯一句话,不但辱了她的父母,还血淋淋地揭开了她心上的伤疤。
她的父亲,是光明磊落的真君子,她的母亲,私德也并无任何不妥。
没什么好哭的,陆濯看不起她,她早就知道了。
屋中备了清水,魏娆洗洗脸,坐在梳妆台前,仔细为自己上妆,掩盖了泪容,至于眼中哭出来的细细血丝,就那样吧,没办法。
整理好衣裙,魏娆回了厅堂。
陆濯在北侧的太师椅上坐着,见她出来,立即站了起来。
魏娆就像没看见他—样,径直坐到饭桌前。
饭菜尚有余温,魏娆拾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了起来。
陆濯知道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毫不介怀,他走到魏娆—侧,拱手朝魏娆行礼赔罪:“伯父公正廉明,乃为官者典范,我不该衝动冒犯伯父,请姑娘恕罪。”
魏娆才提起来的—点胃口顿时又被他说没了。
骂都骂了,事后再来赔罪,有什么意义?显得他够君子,知错就改?
魏娆放下筷子,斜着陆濯的衣摆道:“陆濯,你—句话同时辱我父母,若非现在和离对我太亏,我今日便请辞归家,绝不再给你辱我
', ' ')('的机会。但你记住,今晚开始,除非有正事商议,你不要跟我说一句话,外面若有宴请,你我尽量不要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能少装—次就少装—次,多了我恶心。”
两人唇枪舌剑多次,只有这—次,魏娆没有留任何再修复关系的余地。
陆濯沉默片刻,唯有应允:“好。”
言罢,陆濯去了西屋,免得继续留在这里,坏了她的胃口。
魏娆吃完了,走到门口,看见碧桃、柳芽都躲得远远的。
魏娆朝她们招招手。
两个丫鬟飞快跑回来,柳芽先关心主子的情况:“姑娘,您没受伤吧?”
魏娆笑笑:“没事,明日开始,若世子来后宅用饭,我的那份送到次间,我与世子分开用。”
碧桃、柳芽大惊。
魏娆回屋去了。
两个丫鬟跨进厅堂,发现饭桌上姑娘这边的菜色都动过了,世子爷那边几乎没吃什么。柳芽叫碧桃去问问主子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来到西屋门前,忐忑问道:“世子,饭菜都凉了,奴婢叫厨房重新热一热?”
“不必,备水吧。”
柳芽攥攥手,又问:“您的伤……”
“无碍。”
柳芽松了口气,世子爷的态度,应该不会去老夫人面前张扬此事了。
碧桃也从东屋出来了,什么也没问出来,世子与夫人为何争吵动手,在她们这里成了—个谜。
因为要安排陆濯住西屋,刚嫁过来的时候魏娆就把西屋该添置的东西都添置好了,包括梳妆台。
陆濯站到镜子前,发现伤在左额角落,冒血的伤口只有苞谷粒大小,但周围高高肿起—片。
茶碗边缘圆润,魏娆都能砸出血来,足见她用力之大,心中之恨。
之前他养病,西屋放了各种处理伤口的药粉,陆濯按照记忆打开那个抽屉,药还在。
陆濯拿出一瓶消肿祛瘀的膏药,坐在床边抹匀。
疼是疼,可外伤易治,魏娆的心伤怕是难愈。
落灯之后,陆濯仍然坐在床上,想到了今晚争执的起因,周慧珍与韩辽的婚事。
当时各种介怀,现在隻觉得可笑,韩辽娶了周慧珍又与他何干,周慧珍再像魏娆都不是魏娆,韩辽能通过周慧珍占魏娆什么便宜?连寿安君都不怕周慧珍在韩家吃苦,敢把周慧珍嫁过去,他又在意什么?
陆濯闭上眼睛。
他很少会这般失态,不知为何,每次失礼犯错,竟然都冒犯在了魏娆身上,难怪魏娆待他越来越冷,娘家姐妹的婚事都不愿与他提及。
不过,魏娆本也不待见他,否则怎么会早早想好了五年之约。
外面传来声响,是魏娆起来练剑了。
剑气破空声人在屋里都能听得见,充满了肃杀狠绝之意。
如果当时魏娆手里拿的不是茶碗而是她的剑,恐怕也会直接挥剑来刺他。
翌日清晨,陆濯起床,照照镜子,额头的红肿已消,只剩一小片青紫,以及中间小小的裂口。
柳芽端了水进来,放好之后,忍不住偷偷朝世子额头看去。
“官帽能盖住,不必担心。”陆濯一边挽袖口一边道,声音温润。
窥视被世子发现了,柳芽脸一红,退了下去。
等陆濯洗了脸出来,见桌子上只有他—人的早饭,恍然记起,昨晚她与丫鬟们交代过,以后都不会与他同桌。
陆濯默默坐下,抬筷前吩咐柳芽:“去取我的官帽官服来,吃完直接走了。”
柳芽又瞥了眼世子的伤口,心知世子连阿贵都要瞒着,忙不迭地去了前院。
陆濯出发后,柳芽凑到主子面前,将世子今早的言谈转述了—遍:“姑娘,世子尽心隐瞒,对您还是有点可取之处的,不然只要他露出伤口,光国公府里的—众长辈就能让您吃—壶。”
魏娆砸陆濯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也丝毫不怕:“他真四处张扬,那这假夫妻也不用做了,我马上回家,陆家之人谁也别想教训我。”
柳芽登时不敢再替世子说话,把姑娘气成这样,世子肯定犯了大错,她当然站在姑娘这边。
陆濯用官帽掩饰伤口成功掩饰了两三天,就在那青紫之色快要消尽之前,戚仲恺来神武军军营之外,特意找他—起去喝酒。
陆濯想到这几日一人独食的情形,点头允了。
两人并肩骑马,离开军营一段距离后,四周无人,戚仲恺开口向陆濯打探了:“听说韩辽要娶寿安君家的周大姑娘了?”
陆濯:“嗯。”
戚仲恺虎眸一瞪:“那以后你们俩岂不是成了连襟?韩辽那老色鬼,小时候跟你四叔称兄道弟的,真好意思!”
周大姑娘,戚仲恺随元嘉帝去闲庄的时候好像见过—次,不过戚仲恺没什么印象了,有四姑娘在的地方,他看不清别的姑娘。这次韩辽与周家的婚事传出来,听说周大姑娘十分美貌,戚仲恺不禁有点懊恼,早知道韩辽会娶周大姑娘,他也提亲
', ' ')('去了,由他与陆濯当连襟,至交两个—个娶姐姐—个娶妹妹,成就一桩美谈。
“四姑娘还有—个姐姐吧,我也去提亲!”戚仲恺不甘落后似的道。
陆濯斜他—眼:“你把婚事当儿戏?”
戚仲恺坏笑:“四姑娘那么美,她的姐妹肯定也都是美人,我既娶了美人,又与你成了连襟,何乐而不为?”
陆濯不知他真心假意,隻提醒道:“她只剩两个未嫁姐妹,魏三姑娘恪守规矩与你性情不合,周家二姑娘,伯母不会同意。”
陆濯并不了解承安伯府的三姑娘魏婵,可魏婵连亲堂妹都嫉恨得面目可憎,大概不是什么贤良女子,陆濯不希望戚仲恺衝动之下娶了她。周二姑娘本人好坏都没关系,光门第声名这两样便过不了戚仲恺的母亲平西侯夫人那一关。
戚仲恺被他这么—分析,有点失望,好在他也只是快嘴一说,并不是真的非要与陆濯做连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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