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觉道:“王说,您曾问过他几个问题,要他向您承诺一件事,他当时无法回答您提出的问题。”
李仲虔面无表情。
瑶英抬头看他,眯了眯眼睛:“阿兄,你问过法师什么问题?”
李仲虔嘴角一撇,没有回答她的话,抬脚走开了。
瑶英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失笑,转身去和谢青说话。
缘觉眼珠转了转,小跑着跟上李仲虔,小声道:“卫国公,王说,他现在可以回答卫国公的问题,他还要向您提出一个请求,请您路过圣城的时候,拨冗见他一面。卫国公没空的话,王可以去高昌见您。”
李仲虔脚步顿住,眸中掠过一道寒意,目光猛地变得锋利。
……
亲兵和北戎俘虏留下打扫战场,李仲虔随瑶英一起骑马返回圣城。
圣城外,大战已经结束。
为了掩护海都阿陵突围,他的几个部下带着铁骑浴血奋战,然而他们并没有坚持太久,其他部落兵早已崩溃,看到有个部落弃械,也纷纷丢下武器,伏地投降,莫毗多带着部落兵冲散北戎铁骑的战阵,摧枯拉朽一般,直接撕裂联军最后一道坚固的阵线。
一道一道悠扬的长鸣响彻天地,这一回不是敌人那让人心惊胆寒的进攻鼓声,而是代表王庭获胜的胜利号角。
躲在王寺的百姓激动得泪流满面,纷纷走出王寺,爬上崖壁和残破的城墙,欢呼胜利。
第179章 袈裟
天亮了。
战事结束, 宏伟壮丽的圣城成了一片废墟,残垣断壁, 满目残败, 王宫金碧辉煌的鎏金宫门在大火中烧得焦黑。
但是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城外雪泥飞溅,一封封露布捷报送回圣城, 十里长街挤满劫后余生的百姓,胜利的欢呼和赞颂佛子的歌谣声在灿烂的晨曦中盘旋回荡,响遏行云。
随着呜呜的号角声响起, 人群沸腾起来,所有人激动地冲到城门前,等着迎接佛子归来。
大道上人头攒动,比肩接踵,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脚下的大地隐隐颤动, 整齐的马蹄踏响声传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数百名玄衣银甲、骑着披甲战马的军士, 后面跟着肩负弯弓、腰佩长刀的五军将士,军容整肃,威仪赫赫。
军阵最后面的是一队队身穿兽皮袄的部落兵, 他们来自不同部落,没有穿战袍, 个个披头散发, 满身是血,豪放不羁,军容散乱, 活像从地狱爬出来的万千恶鬼。
没有人耻笑他们野蛮粗俗。
百姓们感激地望着他们,左手握拳置于胸前,向他们表达自己诚挚的谢意。
阵列入城,穿过瓦砾堆积的长街,向两边长道散开。
鼓声咚咚,似闷雷在每个人心头炸响。
阵列最当中,一人一骑缓缓策马而行,身上一袭血迹斑斑的僧袍,手持通体漆黑的长刀,一双蓄满雨后晴空的碧眸幽深冰冷,无悲无喜,面容俊美,气势雍容,像立在高高的佛殿之上俯瞰众生,庄严圣洁,清冷出尘,不容人亵渎。
他无情厮杀,像一柄冰雪铸就的利剑,斩一切魑魅魍魉,金刚怒目,降服众魔。
他微微一笑,那便是刀山剑林里绽出一朵高洁的雪莲花,菩萨低眉,慈悲宽仁,依旧让人遥不可攀。
这是他们的佛子,神圣,高贵,在乱世之中为他们挣得一方安宁,把肆虐各国的北戎大军阻挡在王庭之外,让他们可以安居乐业,击壤而歌。
晨晖漫洒,他骑着马,沐浴在一片灿烂金光中,僧袍翻飞,有如神祇。
鼓声停了下来,风声也停了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仰头注视着昙摩罗伽。
片刻后,一声带着哭音的呼喊打破岑寂,有人跪倒在地,叩首谢恩。这一声响起,其他百姓纷纷回过神,跟着跪伏于地,无数百姓涌上前,喊着昙摩罗伽的佛号,放声大哭。
昙摩罗伽置若罔闻,神情淡漠,一语不发,朝着王寺行去。
信众们跪倒在他身后,虔诚地合十拜礼。
军阵之后,李仲虔看着四面八方如痴如狂的百姓,眉头紧皱,再看一眼那些以同样狂热的目光望着昙摩罗伽的将士,脸色愈发阴沉,回头看一眼瑶英。
瑶英身着戎装,头戴毡帽,遮住了面容,和他并辔而行,见他回头,朝他笑了笑。
李仲虔沉着脸道:“你看看,这些信众把佛子当成神,连军中将士也是,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和尚?”
瑶英笑了笑:“阿兄,你不是说过让我把苏丹古带回高昌去的吗,你还让他好好照顾我……”
李仲虔横眉怒目,这些天,只要想起自己把眼睛受伤的瑶英送到昙摩罗伽身边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我那时候哪里知道苏丹古就是昙摩罗伽!”
瑶英朝他眨眨眼睛,眼睫忽闪,乌眸里潋滟着欢快的笑意,像是揉进了日光,一闪一闪的,粼粼跃动。
李仲虔怔了怔。
他知道明月奴一直有心事,她要提防李德,提防李玄贞,她事事为他考虑,每次送他出征,她生怕他一去不回,嘱咐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她从小懂事,他不求她一定要嫁一个高门子弟,只希望她能平安喜乐,没有忧愁,想笑就笑,再不用担心被李德和李玄贞所害。
现在的明月奴,不受掣肘,无拘无束。海都阿陵率领十万联军围攻圣城,她马上想到利用这个时机攻打他的宗主国,把他困在王庭,一举剿灭他剩下的兵力,彻底斩草除根,同时让西军立威,扫清西军的障碍,而不是带着西军冒冒失失地赶过来救援。
明月奴早就长大了,从前,他保护幼小的妹妹,后来,一直是妹妹在保护他这个哥哥。
李仲虔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欣慰,骄傲,还有一丝丝的惆怅。
怒火一点一点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