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伽低头,帮她系好披风系带。
“法师。”瑶英精疲力竭,身子往后一仰,靠着昙摩罗伽的胳膊,想起刚才那些抱着一起痛哭流涕的百姓,“你信生死轮回,假如真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还当和尚吗?”
俏皮也掩不住声音里浓浓的倦意。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抬手,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休息,僧袍袖摆笼在她身上:“公主呢?”
瑶英想了想,认真地说:“还是当个人罢。”
昙摩罗伽微怔,深秀的眉眼间漾起一丝浅浅的笑。
那他也当个人罢。
“你还想认识我吗?”瑶英掩唇打了个哈欠,问。
昙摩罗伽搂着她,低头,亲了亲她发顶。
“想。”
瑶英往他怀里缩了缩,合上眼睛,快要睡着时,呢喃了一句:“我也想。”
昙摩罗伽收紧双臂抱紧她。
来世太远了,这一世,他不会再放手。
烛火摇曳,两人静静依偎。
佛塔外,烈火狂卷,燃烧过后的灰尘和雪花静静地飘洒下来,半边天空彤红如火。
……
轰隆的爆炸声渐渐平息下来,火舌如浪涛,腾起的黑烟笼罩了整座圣城,天色昏暗,天地之间唯有焦黑的浓烟,迟迟不见一丝天光。
圣城内,街角巷道,大火继续燃烧,市坊、民居、王宫全都夷为平地,碎石砖瓦遍地都是,底下是一具具焦臭的尸首。
北戎联军在海都阿陵的带领下围住城门,铁骑密密麻麻,凶悍肃杀。
受伤的部落兵一边清理道路,一边咒骂王庭人阴险狡诈,又大骂海都阿陵狡猾,明知有诈还让他们来送死,当有刺啦啦的燃烧声响起时,所有人登时色变,尖叫着四处逃窜。
海都阿陵双眼微眯,举起长刀:“困兽之斗,不过如此。今天,就是佛子的死期!为瓦罕可汗报仇雪恨!”
部下们拔刀狂吼。
一阵阵狂怒的吼声冲向云霄,仿佛能掀翻天地。
高耸的崖壁上,众人听着城外传来的怒吼声,忍着疲惫和饥饿,爬起身,等待残忍的敌军冲上来。
缘觉站在佛塔外,小声道:“王,公主……天快亮了,海都阿陵要攻城了。”
里面没有声响,他往里走了几步,嘴巴张开,还没出声,昙摩罗伽从幽暗中走出,面容沉静,气势庄严,朝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缘觉连忙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走出佛塔。
昙摩罗伽抬眸看一眼天色,轻声道:“她睡着了,一时半刻不会醒,你留在这里守着她。”
“是。”
“如果出了意外,带着她从西边走。”
缘觉眼皮跳了跳,抬起头,呆呆地道:“是。”
昙摩罗伽回眸,深深地看了熟睡的瑶英几眼,转身离开,立在山崖上,接过毕娑递来的漆黑牛角弓,拉开弓弦,肩背紧绷,一箭射出。
这一箭气势雄浑,铁箭迅如电光,鸣啸着破开浓烟,飞向高空。
箭矢撕裂黑烟,露出一角天穹,一丝天光倾洒而下。
城外的海都阿陵抬起头,看着浓烟中若隐若现的箭矢,眉头紧皱。
四野黑烟弥漫,安静得诡异,唯有马嘶和燃烧声。
忽地,一阵若有若无的、如急雨似的嗡鸣声从风中飘了过来。
海都阿陵蓦地瞪大眼睛,脸上掠过一道不敢相信的骇然,勒马回头。
嗡鸣声停了下来,随即,一道道让人心惊胆寒的破空之声响起,弥漫的黑烟里隐隐有寒光闪烁,似夏夜碧空中恒河沙数的繁星,紧接着,寒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近,如流星坠落,罩向毫无防备的联军铁骑。
密密麻麻的箭矢遮天蔽日。
海都阿陵冷汗淋漓,猛地一提缰绳,拨马转身,身体后仰,大吼:“举盾!侧卧!”
他的声音罕见地在颤抖。
与此同时,数万支铁箭平地飞起,借着黑烟的遮掩,在空中织出一张巨大的黑网,覆盖了整个战场,齐齐落下,带着凌厉的去势,狠狠穿透北戎联军士兵的身体。
惨叫声四起。
箭雨纷纷落下,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而来,势不可挡。
部落兵装备不如北戎铁骑,加上经过昨夜激战,圣城已经被攻破,很多人掉以轻心,根本没带盾牌,看到箭矢落下,他们惊骇欲绝,抱头鼠窜,铁箭落下,直接穿胸而过,将他们狠狠地钉在雪地上。
北戎士兵惊惶地大叫:“佛子的弓弩阵!佛子的弓弩阵!”
当年瓦罕可汗几次攻城失败,死在弓弩车下的北戎士兵数不胜数,北戎人人都知道,佛子改进过的弓弩阵威力无比,专门克制北戎铁骑!
海都阿陵双目圆瞪,攥紧了刀柄:不可能!他们在攻城之时,首要目标就是毁坏圣城上的弓弩车,圣城的弓弩车一架都不剩了,连城墙都塌了一半,守城的士兵也早就没了踪影,哪来的弓弩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