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不动声色, 停了笔,把绢布挪到一边,拿起一张空白莲花暗纹纸笺。
“海都阿陵要攻打圣城, 公主回来,要冒很大的风险。”
昙摩罗伽忽然道。
“公主应该留在沙城。”
瑶英嗯一声,说:“法师运筹帷幄,早有谋划,我回不回来,其实影响不了大局,不过海都阿陵运气实在太好,我怕会出什么变故,摄政王远在撒姆谷,无暇顾及圣城,所以回来了。”
昙摩罗伽抬眸:“我并无责怪公主之意。”
瑶英看着他,“我明白,法师是担心我的安危,怕我出事。”
她停顿了一下,“我也担心法师的安危,怕法师出事。”
屋中半晌静寂无声。
昙摩罗伽望着她,眸光清淡,沉默了一会儿,挪开视线,“多谢公主挂念。”
瑶英一笑,“法师出关了,我知道法师平安,心里安心多了。”
昙摩罗伽低头,看着纸笺,眼眸深邃,问:“公主的兄长到哪里了?”
瑶英回过神,道:“杨迁的信上说,他直接来王庭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怕和他错过,派了几队亲兵去接应他,现在圣城危机已解,我这就动身,去沙城等着他。北戎已乱,正是西军收复故土的大好时机,我见到阿兄后,会和杨迁汇合。”
现在她不知道李仲虔到底在哪,李仲虔知道她在王庭,她派出几支亲兵,让他们在所有他可能经过的地方等着接应他,约定在沙城见面,这样才能确保不会和他擦肩而过。此时北戎领地乱成一团,她不想再生波折。
昙摩罗伽专注地书写,袈裟袖摆扫过书案。
他刻意回避,几经周折,还是避不开她当面来和他道别。
“我让僧兵护送公主去沙城。”
他淡淡地道,音调清冷。
瑶英等了一会儿,看他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坐直了些,一字一字地道:“这段时日法师待我情深义重,我铭感在心。”
昙摩罗伽抬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无悲无喜,没有一丝烟火气。
“举手之劳罢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必介怀。”
瑶英和他对视,眸光相对,他碧眸清清淡淡,她笑了笑,起身告辞。
“法师,我走了。”
她声音轻柔。
“珍重。”
昙摩罗伽轻轻地唔一声,低头继续批改奏疏。
瑶英一步一步走出禅室,出了庭院,回头张望,殿门敞着,毡帘高挂,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袈裟上金光浮动,缥缈圣洁,仿佛置身于高高的佛殿之上。
她站着出了一会儿神,转身离开。
廊前光影交错,环佩叮当,石榴红裙琚窸窸窣窣,慢慢从昙摩罗伽的视野中消失了。
只余一地斑驳树影和清淡甜香,廊道两边的壁上,青绿色的菩提宝树郁郁苍苍,清雅肃穆。
他放下笔,沐浴在淡淡金辉之中,黯然独坐。
……
下午,屋中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侧门一阵脚步响。
毕娑鬼鬼祟祟地进殿,“王,我特地从正门出城,在城外走了一圈,换了衣裳再回来的,公主应当不会起疑……”
他扮成苏丹古的模样,带着花豹从李瑶英面前走过,骑马出城,绕了个大圈子,让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追击瓦罕可汗去了。
毕娑说着话,踏进禅室,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脚步猛地顿住,抬起头。
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手执佛珠,面无表情,碧眸里清冷光芒闪烁。
“她走了?”
他问,嗓音低沉。
毕娑心里一沉,细看他的神色,不敢再往前走:“王……公主刚才出城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瑶英在亲兵的簇拥中离开圣城。
“王,只要您下令,我可以把公主追回来。”
昙摩罗伽眸光冰冷,轻声道:“我是沙门中人。”
毕娑暗叹一声,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王,您该散功了。”
他还未散功就出关,又还病着,这下是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进通向密道的暗门入口,背影肃杀。
密道幽暗狭窄。
他走下长长的石阶,密道里一道金色弧光闪过,花豹的低吼声响起,毛茸茸的豹首凑上来,轻蹭他的手掌。
昙摩罗伽身上气势愈发森冷,没有理睬花豹,在黑暗中独行,穿过长长的狭窄曲折的甬道,绕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石缝,前方豁然开朗,有天光从洞顶罅隙落下,照亮石洞的轮廓,洞中一口温泉,泉水清冽,热气直涌,整个石洞水雾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