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摩罗伽静坐着,忽地问:“公主可有想过入佛门?”
瑶英一颤,双眼瞪大,惊愕地连连摇头,笑道:“我不像法师这般高洁,我舍不得俗世红尘,贪,嗔,痴,我一个都戒不了。”
说着,朝他一摊手,神情俏皮。
“光是每天背诵经文,我就很头疼了。”
而且她离不得荤腥。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手指摩挲持珠。
今早,殿前供奉佛陀,沉香浓郁,虔诚的信众挤满大殿,一个接一个上前,接受他的祝福。
这样的法会他主持过很多次,男女老少,黄发垂髫,胡人汉人,在他眼中,全都面容模糊,不分贵贱,没有分别。
然而,当她突然出现的一刹那,他看到她娇艳明媚的面孔。
她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清澈双眸倒映出他,仿佛和其他信众一样,敬仰他,崇拜他,虔诚恭敬。
当时,昙摩罗伽眼眸低垂,念的不是平时祝祷的经文。
他念的是:
愿你无病无灾。
愿你平安喜乐。
愿你智慧增长,消除烦恼。
愿你心想事成,早日回到故乡。
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你将回归故土,此生再无流亡奔波……
这一世,你不会再踏足万里之外的雪域,更不会再踟蹰于这座沙漠中的绿洲。
昙摩罗伽祝福过很多人,生者必灭,合会必离,盛必有衰,众苦流转,无有休息,常为诸苦所侵,人们寻求佛法的庇佑,就是要摆脱诸苦,他教化百姓,为众生祈福时,心中想的是民众在乱世之中遭受的种种苦楚。
对着瑶英的时候……他想的是她的痛苦。
他想要她平安喜乐,还想……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手指握住持珠。
这时,门口传来响动,近卫在帘外通报:“王,天竺医者来了。”
昙摩罗伽睁眼,松开持珠,脸上已经恢复一派淡然,唔一声。
“请医者进来。”
毡帘晃动,一个长脸薄唇,浅褐色皮肤、浅褐色卷发,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走进屋,朝昙摩罗伽行礼,目光在长案边的瑶英身上停了一停,目不转睛地端详她。
昙摩罗伽道:“这位是文昭公主。”
天竺医者朝她行礼致意。
瑶英还了一礼,侧头去看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看一眼里间低垂的锦帐,点点头。
瑶英本来想告退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像是要自己回避,而且带了点不容置疑的意味,纳闷他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回去,起身退到锦帐后。
锦帐垂下,隔绝了外面的说话声。
里间也烧了炭盆,帷帐密密匝匝笼着,比外面还暖和,瑶英睡过的坐榻前还放着她用过的书案,上面的纸张、书卷、笔架依稀也都是她上次用过之后的样子。
她走到书案前,随手拿起一卷书,翻了一会儿,发现夹着签子的书卷正是她看到的地方。
锦帐外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昙摩罗伽和僧人改成以梵语交谈。
隔了几层幛幔,瑶英听不清,也听不懂,翻了一会儿书卷,百无聊赖,提笔铺纸,伏案泼墨。
她手上涂涂抹抹,画得入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传来昙摩罗伽唤她的声音。
“文昭公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音调清泠,语气平淡,似玉石相击,又像幽泉汩汩流动。
瑶英放下笔,走出里间。
天竺医者还没走,走到她面前,笑眯眯地打量她许久,回到长案边,用梵语低语了几句。
昙摩罗伽听他说话,目光一直停留在瑶英身上,点点头。
天竺医者脸上露出喜悦之色,行礼不迭,叽里呱啦,又说了一大串话。
瑶英有些茫然。
昙摩罗伽叫来缘觉,吩咐:“送公主回去。”
缘觉应是,送瑶英回院子。
等瑶英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深处,昙摩罗伽问天竺医者:“有几分把握?”
医者想了想,道:“王昨日让人送来公主的所有药方和脉案,小人和几位医官都详细看过了,小人在宫廷当值多年,正擅长这种症候,心中已有几分把握。今天见了公主,小人虽然不敢夸口,但是看公主的神采,她的病症并不难治,公主先天不足,这些年调养得当,已经好转了不少,只需再加以调理,必能身体强健,消除病痛,不必再每个月受散药之苦。只要王吩咐,小人必定尽心尽力为公主诊治。”
昙摩罗伽脸上没什么表情,道:“以后要劳烦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