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挨着软枕,锦帐外砰的一声巨响,水花翻腾,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他那么虚弱,身边没人照顾,不会晕过去了吧?
瑶英赶紧爬起身,拂开锦帐,看清禅室情景,呆了一呆。
暗沉的光线里,一道劲瘦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缓缓褪下身上的袈裟,露出宽阔的肩背。
昙摩罗伽个子挺拔,平时穿着宽大的袈裟,看去清癯瘦削,这会脱下袈裟,瑶英才发觉他身上肌理匀称紧实,线条流畅分明,汗水一颗颗滚落,紧绷的脊背像抹了一层油似的,在黯淡光线里闪动着蜜色的光。
不过更让瑶英吃惊的是,昙摩罗伽背上竟一片红肿,爬满纵横交错的伤痕。
原来他没病,出汗是因为刚受了杖刑。
瑶英立在锦帐下,怔怔地看着昙摩罗伽修长结实的肩背,出了一会神。
昙摩罗伽似有所觉,动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微微转过脸,侧脸轮廓清晰,眉骨高挺,看去凛冽清冷,脱了一半的袈裟挂在腰上和手臂间,水汽朦胧,有种云遮雾绕的感觉,像壁画上赤身的菩萨,姿态修长优雅,庄严,静穆,隐隐有蓬勃的力量内凝。
瑶英望着他发怔。
他停在那里。
一声鹰唳打破岑寂,苍鹰扑腾着翅膀,带起一阵清风,锦帐轻晃。
昙摩罗伽扯起滑落的袈裟,眼角漫不经心地扫向锦帐,似有意,又似漫不经心。
瑶英不禁一阵心虚,心跳得飞快,赶紧放下锦帐,躺回矮榻上,扯上衾被把自己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不动弹了。
锦帐后,昙摩罗伽抬起眼帘,看一眼微微晃动的帐子,俯身捡起刚才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烛台,放在一边案上。
换了身干净的僧衣,身上松快了许多。
他继续打坐,这一次没有跌入梦境。
……
第二天,瑶英睡到辰时,被一阵突然拔高的说话声吵醒了。
禅室外人影幢幢,有人在低声争执。
她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了里间,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天已经大亮,外面正堂光线明亮,昙摩罗伽身穿一件灰色僧衣,盘坐在长案前翻阅奏疏。毕娑跪在门口,一身轻甲,胳膊底下夹着头盔,脸上神情焦急。
“王,臣一定会好好看着赤玛公主,不让她再胡闹,真的要送走她吗?”
昙摩罗伽没有抬头,道:“张旭是军中禁官,她意图伤害张旭,按律该罚她禁闭。三个月后,你再去接她回城。”
语气不容置疑。
毕娑迟疑了一下,不敢多说什么,神色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昙摩罗伽一声不吭。
毕娑叹口气。
气氛僵硬。
瑶英在侧门夹道等了一会儿,看毕娑起身告退出去了,夹着包裹走出夹道。
“昨晚叨扰法师了,法师好些了?”
昙摩罗伽低着头,悬腕提笔,嗯了一声,挥了挥僧衣袖摆。
缘觉上前,眼神示意瑶英跟上他,他要送她回院子。
瑶英告辞出来,走出几步,看到远处毕娑离去的背影,想了想,霍地转身。
缘觉吓了一跳:“公主?”
瑶英转身,穿过回廊,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中踏进禅室。
“公主!”
巴米尔和缘觉急得满头汗,小声呼喊她,追进禅室,示意她赶紧随他们离开。
瑶英摇摇头,看着低头书写的昙摩罗伽,轻声道:“我有几句话想对法师说。”
巴米尔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催促她离开。
昙摩罗伽抬起头,碧眸淡淡地扫两人一眼。
两人会意,不再拦着瑶英,立刻退了出去。
昙摩罗伽手上书写的动作没停,“公主想和我说什么?”
瑶英走到长案前,俯身坐下,斟酌了一会儿,道:“法师,除了同胞的阿兄外,我还有好几个兄长,其中有一个是和我同父异母的长兄,他叫李玄贞。”
“李玄贞一直想杀了我阿娘和阿兄。”
昙摩罗伽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瑶英凝眸注视庭前的皑皑白雪,缓缓道出当年李德、唐氏和谢满愿之间的那段阴差阳错的纠葛。
“……后来,李玄贞的生母自焚而死,要他为她复仇,李玄贞立誓,等他掌权,一定会杀了我阿娘和我阿兄,为母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