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云动,天不动。
水推,船移,岸不移。
心不动,风旛不动。
窗前一阵翅膀扑腾轻响,黑影晃动,苍鹰扑到短案前,身上羽毛蓬乱,鸟喙叼起脚绊皮绳,讨好地朝他凑了过来。
昙摩罗伽头也不抬,挥了挥手,淡淡地道:“将功赎罪,今天不罚你了。”
苍鹰叫了两声,放下皮绳,拍拍翅膀,落到鹰架上,眯起眼睛。
禅室岑寂如一片汪汪静水,鎏金卷草纹熏炉静静喷吐着袅袅青烟。
昙摩罗伽不疾不徐地书写经文,眉眼沉静,神情淡然。
笔锋划过纸张的沙沙轻响持续到下午。
昙摩罗伽写完最后一句,搁下笔,捧起经卷,摆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丰唇翕动,口中念念有声。
以杀止杀,不可取也。
然而值此乱世,一味宽容优柔,只会让更多无辜黎民陷于战乱之苦,民不聊生。
帘外脚步响,缘觉走进禅室,小声道:“王,备好车马了。王公大臣快入宫了。”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
和他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他去里间换了身袈裟,离开前,回头看向毡帘。
缘觉知道李瑶英就睡在毡帘后面,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一声。
“假如文昭公主醒了,请她留下,护她周全。除非阿史那将军本人亲来,不得松懈。”
昙摩罗伽收回视线,吩咐近卫巴尔米。
巴尔米恭敬应是:“属下定会保护好公主。”
风声呼啸,天边阴云笼罩。
僧兵簇拥着昙摩罗伽步出禅室,他立于阶前,一袭雪白金纹袈裟,风吹衣袂翻飞,深邃眼眸扫视一圈,法相庄严,清冷出尘。
云层压得低低的,风声一声比一声凛冽,庭中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却一声咳嗽不闻。
近卫、僧兵全副武装,单膝跪于阶下雪地中,一手握刀,一手握拳置于胸前,抬头仰视着昙摩罗伽,目光狂热。
昙摩罗伽俯视众人,道:“四军已陈兵于城外,诸位随我去王宫,此去生死难料,若有怯懦者,不必随行。”
近卫们立刻道:“我们不怕死!”
跪在队列最前面的毕娑站了起来,拔刀出鞘,朗声道:“中军近卫永远是王最忠臣的护卫,是佛子最英勇的奴仆,四军作乱,朝政不宁,佛子乃民心所系,众望所归,我等甘愿为佛子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其他近卫跟着他一起立誓,声如洪钟。
在士兵们的怒吼声中,王寺外传来阵阵轰隆巨响,大门被耐心耗尽的四军骑士合力推开,薛家的一名统领带着属下直接闯入王寺。
寺中僧人齐聚大殿之内,盘坐着念诵经文,任四军骑士长驱直入。
统领站在殿前,轻蔑地扫一眼众僧,手握长刀,态度傲慢,道:“各位领主都到齐了,请王速去王宫议事,别耽搁了时辰!”
近卫奔出长廊,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也敢在王寺大声言语?!就不怕惊扰到王么!”
统领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也是奉命行事,王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话音刚落,一道阴冷腥风扑面而来,银芒闪动,统领吓了一跳,闪身躲开。
叮的一声刺耳锐响,一把匕首钉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刀柄轻轻晃动。
这一刀要是扎在身上,伤口一定深可见骨。
统领吓出一身冷汗,抬起头。
蓝衫白袍的近卫缓步走下石阶,几十双眼睛齐齐瞪视着他,而在人群之后,身着袈裟的佛子昙摩罗伽缓步踱出,目光睿智,优雅从容。
四军骑士中许多人是平民出身,平时没有机会拜见佛子,此刻,他们仰望着传说中的佛子,心弦震动,愣在当地。
近卫拥着昙摩罗伽离开王寺。
消息传出,在王寺外徘徊的百姓纷纷聚拢过来,跪在长街两侧,匍匐行礼。
不知道谁带了个头,四军骑士也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神情恭敬,口念佛号。
统领没想到苏丹古死后佛子依然如此镇定,眼见百姓士兵都对他爱戴有加,知道自己今天这个下马威是施展不出来了,呆了一呆,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满身跋扈气势登时烟消云散。
他眼珠一转,堆起满脸笑,跟上近卫。
“王,末将是薛延那将军派来迎接您的。”
近卫冷笑几声,拦着统领。
统领敢怒不敢言,只得跟在队伍旁边,从王寺到王宫的路上,绞尽脑汁想凑上前,却连昙摩罗伽的袈裟衣摆都碰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