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想容在前世的确也见过四皇子几次,但大都是在他登基后,于重大典礼上和众人一起朝见。
其实萧攸后来的名声并不好,有人说他偏激,有人说暴戾,有人说他严苛。
但她毕竟是他的弟媳,最接近权力中枢,不用她试着多去了解,就从萧涣和身边人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萧攸的性格的确有些偏激,不够圆滑,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仁君”,他对搜刮民脂民膏的贪腐官员恨之入骨,眼睛里不揉沙子,不玩权术,不讲人情,也不在乎朝臣的评价,对于反对派重拳出击,所以难免有不少骂名。
即便只在前世在宫宴上见过他几回,陆想容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冷峭、阴沉,不怒自威,一看就是个十分不好相处的主儿,不知是不是跟这些年的经历有关。
但是好在现在的萧攸还没有长成那样君王,如今看来是个很干净的少年,虽然气质上也有些冷冷的,但并没有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想起他前世的形象,她还是觉得不能好好聊天,实在不知应该找什么样的话题。
一条路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他突然开口:“今天天气不错。”
陆想容愣了一下,感觉这话跟他的气质很违和。
她开始如何作答,若是干巴巴地说声“的确不错”好像并不太好,但就着这个开头的确也聊不出什么花儿来,就怕说多错多,反而招得人烦。
萧攸没怎么跟年轻女子接触过,其他皇子都有母妃,在京中有表姊妹,有的还有同胞姐妹,这些他都没有。
因为他身世有些特殊的缘故,除了六公主外,其他公主们也不太喜欢和他亲近。故而萧攸很少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说话,不知道她们通常喜欢聊什么。
此刻他发起聊天之后,看对方迟迟没有说话,决定再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
就在陆想容蹙眉思索究竟如何回答得有趣得体时,再次听到少年清朗的声线从上方传来。
你喜欢晴天还是雨天?
第11章大婚春宵一刻值千金。
忙忙碌碌备嫁多日,进了金秋八月,便到了出嫁的时候。
记得前世出嫁之时,陆想容满是迎接新生活踌躇满志和蜜意浓情。
可能是因为经历了前头一世兰因絮果的缘故,到了这回出嫁的前几天,陆想容突然变得十分忐忑,满满都是对将来未知生活的焦虑。
早上过来给梳头的嬷嬷也并不是前世那人,虽然年轻,生得也好,但一看就是在内廷司不怎么得脸的。
陆想容也明白,虽然她的父亲是齐国公,如今也十分受皇帝的器重,可内廷司那些人眼高于顶,只把皇帝、太后、皇贵妃三个当做自己真正的主子,就算是不得脸的皇族都看不在眼里,对于齐国公府出身的陆想容自然也没多少优待。
几位皇子尚未出宫建府,成婚仪式都在皇子所完成,原就比外头亲王、郡王们的婚事更为简单一些。
可在前世成婚的时候,陆想容就记得婚礼过程特别的繁琐,很大一部分都是太后和几位太妃的意思。
而这一世因为四皇子不得太后喜爱和看重的原因,婚礼过程反而变得相对简单。
而那种繁琐让人心累,并不是她喜欢的。
成婚地点在皇子所内,没有寻常人家族中女眷过来陪坐说话的喜庆,虽然冷清,但也自在。
用过合卺酒后,萧攸去前头招待宾客,陆想容端坐在喜床上,听着外头的人声熙攘,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四皇子萧攸的人缘一向不怎么好,这次过来的宾客大都也走个过场,宴席那边也结束得相对较早。
宗亲和兄弟们和虽然大都对他敬而远之,但面子还算过得去。方才席上,几位兄弟调侃他从前刚入宫时诗不错,还吟出过几句经典名句,只是这几年不见他怎么写了。
回房的途中,萧攸回忆起年少诗会上的和她的初见,同那天在寺里见到的她秀妍的侧脸、长春宫外带着笑意的窈窕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他心头一动,不由加快了脚步。
他在前头陪着宾客们饮了不少,带着一身的酒气先去沐浴,回房后发现他的新娘已经卸了妆容,散了头发,倚在床头看书。
萧攸心中涌现出一股暖意,他走上前来,对上她的眼眸,略是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折腾一天了,累了吧?”
许是前世对萧攸冷峻帝王的印象有些根深蒂固,眼看他一步步走近,陆想容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像是要跃出胸膛一般,慌张到不行。
即便是前世的陆想容在梦里也从不敢梦见这样的场景。
从前没说过几句话的两个人,被一纸婚约拴在一处,再次见面已经是在这样一个堪称人生当中最重要的夜晚里。
陆想容脸颊发烫,脑袋也有些昏沉,他沉声询问,她客气应答,脑海当中都是一些类似“你累不累、困不困”之类没什么内容和营养的话。
当他欺身上来时,陆想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指本能地抓住了身下的锦被。
那被子是用上好的云锦制成的,细腻柔滑,舒适非常,摸起来似乎是百子千孙的图样,这样被随意地紧抓在手中,不免让人替赶制这云锦的绣娘生出了几分委屈之感。
床帏和被褥是一套,图案相当,都是一样的百子千孙,几番晃动之后,映着摇曳的烛光,上面的孩童似乎也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触到她的皮肤,她觉得好像有火撩起来一样。
听他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
别怕。我会轻一些。
恍惚之间,陆想容想起了一则传闻,自从任家姑娘过逝后,皇贵妃也给四皇子挑过几个正妃人选,最后却都不了了之。
四皇子一直没有正妃不说,连贴身服侍的侍妾也没有一个,干净得很,这在皇族贵公子当中是个不太正常的所在。
关于这传言的原因,主流说法有两个,一个是因为皇帝和太后不待见四皇子,几个负责选秀的高位嫔妃都懒得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买卖,故而没有人专程为四皇子挑选屋里人。
另一个说法则是,四皇子此人生性多疑,意在储位,不太能信任旁人,总怕送进府中的女子是哪方的探子,故而十分小心,不去亲近。
据陆想容分析,这两种想法都有道理,开始时候应该是没人专程给他送人,后来应该是起了想要夺嫡的心思不再信人。
龙凤花烛燃到三分之二时,对方终于放过了自己,陆想容一头歪进锦被当中,迷迷糊糊地想,即便传闻是真的,也不至于成婚当天就把人折腾成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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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醒来,他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清爽地现在那里,等着她共进早餐。
经历了昨晚的事情,两人之间也算是熟络了一些,气氛还算不错。
除了吃他夹过来的龙眼包子时噎了一下之外,这顿早餐用得还算顺心。
依着旧例,新婚第二日,新人需到几位长辈处请安。
皇后尚未册立,他们二人只需去皇帝、太后处请安即可。
陆想容前世入宫请安次数不少,只是这次作为新妇请安,同从前时候的心境又有了很大不同。
临行之前,四皇子身边的嬷嬷钟氏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忍住出声道:“昨夜陛下并未歇在乾清宫,而是在许贵人那里留宿了,如今……尚未起身。”
如此一来,他们想要跟皇帝请安便有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去乾清宫等候,但多半是等不来的,毕竟皇帝如今极是宠爱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二十岁的年轻妃嫔,在延禧宫中一待便是大半日。
第二个选择便是去延禧宫外请安,只是这么一来,难免还要向庶母许氏行礼。
许氏是令国公府中养的歌女,生得妩媚娇俏,楚楚动人。去年刚刚入宫侍奉,皇帝新鲜劲儿还没过,如今十日里竟有四五日是歇在她处。
陆想容心中升起了几分隐隐的怒意,别说是在规矩森严皇家,就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和新妇,也断然没有要向父亲通房敬茶的道理。
皇帝这么做,虽不说是故意为难,但摆明了是没把他们二人成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萧攸脸上并不见几分惊讶,似乎对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要有预估,只是脸色在听到消息的一瞬间沉得厉害。
他并未跟陆想容解释什么,只是沉默地带着她出门往乾清宫赶去。
守在乾清宫门外的内侍王富见到四皇子夫妇前来拜见,陪笑着走上前来:“两位殿下可是过来给陛下请安?今儿实在不巧,陛下歇在了延禧宫,四殿下,您看……”
您两位是不是去延禧宫请安更好一些?
萧攸道:“冒昧问一句,父皇什么时候能回乾清宫来?“
皇帝去了延禧宫后,至少要同许贵人厮混到歇完晌觉才会离开。
王富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这个……奴才也不好说。”
萧攸淡淡瞥了王富一眼,转头低声对陆想容道:“委屈你了,第一天进门便遇上了这些事。”
陆想容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比起听他安慰自己,她更想知道的是对方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紧接着,她就听他对王富道:“今儿怕是不好见父皇了,虽不能面圣敬茶,但终究礼不可废,我们就在乾清宫门前磕个头罢。”
对于萧攸的这个决定,陆想容应得十分痛快。
她两人在乾清宫前磕了这个头,想来过不了半日功夫,阖宫便都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前世关于萧攸的那些传言果然是真的,这男人当真不是什么好脾气之人,皇帝不顾他的面子,他也不给皇帝半分脸面。
不管怎么说,他们夫妇的礼到了,敬意也到了,皇帝此时理亏,名声也难免不好听,却不能罚他分毫,当真是有苦也说不出。
思虑不周的人是皇帝,即便是几位皇子遇上这是也大都只能忍气吞声,他却能在受了委屈就直接怼回去,的确是个狠人。
但这对于陆想容而言,绝对是件好事。
况且她既然已经跟了萧攸,就基本跟几位长辈的恩宠绝缘了,此时也不必想着跟皇帝、太后把关系搞得多好,只要能面子上过得去就算是很难得了。
她上辈子给皇帝磕头的次数实在不算少,也并没有多想去给他磕这个头。
况且就算皇帝不出幺蛾子,他二人去磕头敬茶听训,绝对不会就草草磕一个头离开这么简单。
如此这般,也算是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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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胡太后在听到方才乾清宫里发生的事情后,当即摔了女官刚刚奉上的菊瓣翡翠茶盅。
这个老四,当真是胆大包天,没有半分眼力劲儿,竟然当众给皇帝没脸。
昨晚就听敬事房的人说,皇帝傍晚时分就去了延禧宫许氏那里。
太后也没放在心上,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
小辈在这些事情上能让步的总该让步,即便第二日皇帝不能起身去乾清宫,两人去延禧宫给皇帝敬茶也不是不可。
太后身后的姑姑宋氏站得笔直,不敢出声。
依着她的想法,得皇帝这事其实做得挺不地道的,不光弄得四皇子为难,就连四皇子妃也难免委屈。
可太后护短,不好说什么。
太后也知道此事对皇帝影响极坏,奈何事情已经发生,不好转圜,她叹了口气,对宋姑姑吩咐道:“罢了,你等皇帝得空时候私下同他说说,老五老六几个也马上就要成婚,再不能这样让人看笑话了,宠爱嫔妃要有个度。”
想起许氏那一副妖妖娆娆不省心的样子,太后不由得加重了口气:“还有那个许氏,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规劝皇帝,让敬事房撤牌子三个月,禁足十日,抄女四书三十遍静心。”
说话间,慈宁宫总管太监佟喜来报,四皇子携新妇来给太后请安了,此时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