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入秋之后,京城几乎裹在了雨水里,断断续续,久阴未晴。
而这日是秋日里头难得好天气,走出承乾宫时,他看到久违的阳光照耀下来,温暖绚烂。
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萧攸忍不住回头,看到陆想容好看的笑脸,就像那一束阳光一样落进了他的心底。
当时他手上并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却执着地想要送她一份谢礼,挑来挑去挑中了内务府送来的一块黄玉,给她刻了一个印章作为礼物。
只可惜,从那以后,他们便一直再无交集,这印章也没能送得出去。
第6章打脸撞破了七皇子和罗氏二人。
去参加太后寿宴起了个大早,在奉安殿这一上午,又是站又是跪的累得人够呛。
陆想容回家后沐浴更衣,一觉睡到了黄昏时分。
当她起床后,夏长已经将晚餐布置完毕,陆想容趿着鞋子都出来,看到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炙羊肉、鸡汁焖笋丝、糖醋小排、炸鹌鹑、酸笋火腿汤……
满满一桌都是下饭的菜。
陆想容奇怪地看了夏长一眼,夏长忙道,这都是老夫人和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敢情是怕她心情不好吃不下饭。
陆想容无奈地笑了笑,前几天她担心这次不能改变命运,最终还是和萧涣捆绑在一起,故而没有胃口好好吃饭。
今日终于有了结果,她心中大石落地,反而却是最有胃口的一日,面对这样琳琅的一桌菜色,难免不叫人胃口大开。
陆想容在兑了玫瑰汁子的白瓷盆中擦过手后坐下来,正要准备动筷子用餐之时,听到外头传来一声感叹:“好香啊!柳嫂子的手艺当真是越来越好了。”
陆想容抬头,见是一脸笑意的小叔叔陆清走了进来。
陆清排行第三,是祖父的老来子,京城当中有名的纨绔。二十多岁的人了,至今未婚,镇日在外和狐朋狗友们斗鸡走狗不说,就连说起话来也都是满满的玩世不恭。
但陆想容知道,这位小叔叔是个胸中有丘壑的,只是不想走仕途之路也和这世俗有些格格不入。
后来父亲被人暗害,母亲殉情,也是三叔一人为查明真相奔走近十年毫无怨言,即便得罪了当年正当权的大皇子和吏部尚书也毫不退却。
虽然直到她离世之际,三叔那边一直都没有查出什么消息,但这份心气儿和胆识足以让陆想容佩服。
陆想容吩咐春生给三叔另取了一套碗筷来,陆清也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就在他拿过筷子准备吃菜之时,突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了两封来信交给陆想容。
陆想容打开一看,正是两位兄长的来信。
大哥如今是军中的六品衔,这次跟着父亲一起去了北梁谈判,不日就能和父亲一同回家,和家里人团聚。
二哥如今在白鹿洞书院读书,今年逢上大雪封山,路途不便,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回来了。
两位兄长将信寄去了书房,三叔估计就是顺路给她拿了过来。
记得前世父亲逝世后,齐国公府失势,大哥就被当时的兵部尚书卢大人调至了边关,一直守在那里,二哥则是中了进士后被调至两广的一个偏僻县城担任县令,多年未得回到京中。
陆想容也不知道,齐国公府和承恩公府胡家究竟有什么过节,自从父亲逝世后,胡家和太后处处针对陆家,齐国公府的境况就急转直下,事事都不顺心,最后就连百年传承的国公府爵位也没有保住。
虽然上辈子两个兄长都好好的,但她久居京城,他们却任职在外,她也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他们了。
此时再看到两位兄长的来信,大哥给她介绍了边关的风光和遍地牛羊的草原,二哥则在信中写到,自己专程为妹妹寻了几幅好看的山水,虽不是名家手笔,但胜在风流雅致,相信妹妹一定会喜欢。
陆想容将来信认真地看了一遍,珍惜地放在了妆台下的匣子里。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陆清这里是没有的,看陆想容满腹心事,开席许久都没有动筷子,陆清反客为主,一边招呼陆想容坐下用饭,一边拿听来的京中趣事给陆想容下饭。
“就在今儿下午,我跟御史台曹大人家三公子在幸月斋饮酒之时,听说了一桩奇事。”
陆想容不由好奇道:“曹三公子是个素来温厚典雅的,怎么大下午的跟你去幸月斋饮酒了?”
“曹三温厚典雅?我怎么觉得他和我就是一类人呢?”陆清嫌弃地瞥了陆想容一眼,不再等她问话,直接进入正题。
“任家当初为了让自家女儿选上皇子妃,给胡家和太后送了重礼,可不想结果出来后,任家并未入选,姑娘也没了着落。任家没想到承恩公府竟是这样的人家,送了这么多钱过去还不给办事,真让人糟心。”
一听到胡家和太后的事情,陆想容来了精神:“然后呢?”
陆清道:“这事情有趣就有趣在这里。即便人家被胡家这么坑了一把,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在今天中午承恩公府的宴席上,任家愣是连吭都没敢吭一声,把这委屈咽了下去,只是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罢了。”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陆想容垂下眼眸,对着三叔轻声道,“在皇上还在潜邸的时候,胡家就一直随侍左右,忠心不二,皇上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也多亏了当年还是胡贵妃的太后筹谋,胡家的确有叫任家即便被坑了也敢怒不敢言的资本。”
“任家那些破事……”陆清笑了笑,“被胡家坑上一把也不算冤,不过就是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对了,我今天晚上原本是有饭局的,谁知方才在幸月斋听说了你被赐婚四皇子的消息,便特意推了人家郡马的宴请,专程赶回来安慰你的。”
陆想容知道,三叔这人看着虽然不靠谱,但对她这个侄女儿是真的挂心,这话虽然听着有几分吊儿郎当的夸张意味,但大抵应该还是真的。
陆清又道:“我方才嫂嫂说了,你回来之后也未见多少伤心。我原以为你是个重情的,心里也有七殿下。从前自诩看人一向是准,没想到也有走眼的时候。”
虽然不愿承认,但陆想容知道,自己从前是心悦七皇子的,这么多年来也也一直盼着要嫁给她。若是没有前一世那些经历的话,骤然听了他指婚惠安县君的消息,应该的确会伤心的。
只是如今时移世易,她自然不会再为萧涣多花半分心思。
陆想容道:“三叔看人向来是准的,这次……大抵也还是没有走眼的吧。”
陆清一世摸不准陆想容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也听出了陆想容语气当中的肯定之意:“既然你也觉得三叔看人准,你也信三叔一次,我也曾有幸同四皇子见过两次,这位才是真正的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一看就非池中之物。”
说话间,春生端着一封烫金海棠花纹封页的帖子过来,交到了陆想容手里:“这是六公主来的帖子,说是公主府中的花儿都开了,请姑娘前往公主府赏花,也权作是散散心。”
担心她想不开,想法子要宽慰她的人也不止小叔叔一个。
直到她前世生命的最后时光,成阳公主都是她最好的闺友,陆想容很珍视这一段感情,面对着成阳的一番好意,她自然不会拒绝。
公主府赏花宴定在两日之后,这日清晨,陆想容早早梳洗完毕,乘车去了公主府赏花。
对于表妹提前到来,成阳公主很是开心,她亲自过来前院将陆想容迎了进来,亲切地挽着她的手去水榭用茶点。
公主府的点心和她记忆中的不大一样,有桃花酥,梨花酥,藕粉糖糕和莲叶粥等一类的清淡糕点。
不过这也并不稀奇,太后素来喜甜不喜咸,最是喜欢这类点心。
宫中没有皇后,一切都已太后的喜好为准。陆想容姑母亦是六公主的母亲舒妃,也跟风喜好这类点心,仿佛只有用上了这些点心才是真正的风雅之人。
记得年少之时,每次陆想容去她宫中小坐用茶水之时,都觉得像是刚从丛林仙境当中出来的精灵,满口都是伴着露水清幽的馥郁花香。
在陆想容的印象之中,公主府的茶点并非如此,多半还是因为后来四皇子登基,常用的点心味道又跟太后在世时大有不同,对于咸口的酥类糕饼更是偏好一些,公主府也随之转了风向。
成阳公主府的茶点口味一直在变,就如同这京中的形势一般,耐人寻味。
成阳公主和六驸马夫妻两个都喜欢招呼朋友道家中来聚,一起吃吃喝喝,饮酒赋诗,是京中有名的社交达人。
陆想容陪着成阳公主用过早茶后,已经有许多宾客陆陆续续来到了府里。
成阳公主还要招待其他的客人和长辈,便让陆想容随意去园子里逛逛。
陆想容记得,上次六公主去国公府时曾经提到过,迎春亭附近的桃花都开了,那处僻静没什么人,是只有家里常来常往的亲戚和她们这些好友才正是赏花的好去处。
六公主活泼俏皮,颇得圣心,其母舒妃得宠多年,即便皇帝膝下儿女众多,也很是占据了一席之地。
公主府修建得又大又好,亭台楼阁,无一不精,陆想容一路向东行至迎春亭外,一路之上的春景都十分叫人赏心悦目。
只可惜冤家路窄,迎春亭外的鹅卵石路上,迎面走来了三个盛装女子,正是准七王妃惠安县君和她的两个跟班。
惠安县主的嗓门一向是大,声调尖锐得很有特色,即便隔着大老远的距离,陆想容最先注意到了她的声音。
陆想容突然想起,方才成阳公主一脸无奈地对她说过,本来她是没有想要请惠安县主过来的,可奈何端淑长公主的驸马和她的驸马如今都在同一部门中供职,是上下级关系。
那日上朝时,端淑长公主的驸马跟自家驸马问起了府上举行赏花宴之事,既是亲戚又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六驸马也不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只得下了帖子将他一家三口请了过来。
六公主最后叮嘱陆想容,你就别拿她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事情别往心里搁。
惠安县君自幼思慕七皇子,可奈何身边人都认为,七皇子那小师妹陆想容同他最是相配,就连她那皇帝舅舅也有意撮合二人,惠安县君为此事憋屈多年,如今一朝成了正牌的七皇子妃,不免在陆想容面前趾高气昂,说起话来都带着腔调。
“六公主的园子当真好看,不知道日后我和七殿下府中会不会有如此景致。说起来,那日在宫中匆匆一见,未来得及同妹妹问好。原以为妹妹指婚给七表兄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只是没想到,造化弄人……日后再见到陆妹妹,少不得要唤一声‘四嫂’了。”
惠安县君身后的一号跟班赵三姑娘抿嘴一笑,捧场道:“六公主原就是县主的表姐,如今又成了县主的姑姐,也算是亲上加亲了,县君日后逛园子自然也能更加方便一些,咱们也能跟着县君沾光了。”
另一跟班吴大姑娘道:“七皇子是最是重情的,县君又是正妃,自然和旁人更不一样。昨天散席的时候,我还看到七皇子专程停下来同县主说话了呢,眉眼之间的情谊可做不得假。大家都说,七皇子是皇家少有的好男儿,难得的良人,想来不会有假。”
陆想容看着这几人自说自话有些无语。
她当时也在现场,明明是惠安拉着萧涣说话的,一转眼就成了“七殿下专程同县君说话”,倒也是新奇。
看着眼前两人的一唱一和,陆想容蓦地想起前世和自己交好的几个闺蜜,似乎都不是这种性格,看来这些狗腿跟班也有一定的好处,对错暂且不论,但围在一旁为惠安出头的样子看上去气势十足。
不远处有女子和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传来,陆想容觉得甚是熟悉,稍稍辨认,便知是后来嫁入宁王府的侧妃罗氏和萧涣。
前世的罗侧妃进府后没少给陆想容使绊子。也是她有一次在寒冬天“无意间”推了陆想容入水,搞得她差点丢掉了性命。
只是罗侧妃那时怀着孩子,即便不小心害得正妃落水,也没有太重的处罚,只是象征性的抄书和禁足,没几天就说抄书头昏眼花肚子疼,又放了出来。
陆想容后来一直没能有孩子,太医说很可能跟那次落水的事情有关。
陆想容不去管惠安三人的表演,转头对着春生使了个眼色:“去看看是谁在那里。”
听了陆想容这话后,地上树影迟疑地晃了晃,随之后面走出了一个人来。
正是礼部侍郎罗斌之女罗蕙。
她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上身的桃红色缎面撒花夹袄微微翻起,露出了腰间的淡紫色香囊。
陆想容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一看就看出来了问题。
罗蕙腰上系着的香囊,应该就是萧涣送的,她记得从前萧涣有一件月白色的云锦衣裳,上头就是这样的图案,就连针脚也是萧涣身边陈嬷嬷的手艺。
记得在前世,陆想容和萧涣成婚后的一段时间里,罗家都很是出名,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家的女儿罗蕙——花容月貌,才情出众,作得一手好画,连太后听了都赞不绝口,但就是一直不肯嫁人。
直到三年后,萧涣提出来,要纳罗氏为侧妃,才让这个美人有了归宿。
后来罗蕙和萧涣感情一直很好,生下王府第一个孩子后,风头一举盖过了正妃陆想容。大家都说罗美人之所以多年不嫁,为得就是等待着这个深情王爷,也是她注定的归宿。
两人的感情也传为了一段佳话。
想想也是,以罗蕙的家世,虽然够不上萧涣的正妃,却也不能只做个侍妾,所以才会一直拖着不嫁。
只是没想到两人竟然这么早就有了瓜葛。
陆想容对着罗蕙问道:“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罗蕙应了一声。
陆想容淡淡看了罗蕙一眼:“罗姑娘身上的香囊倒是别致。”
惠安县君最是关注七皇子其人,一眼也看出来了香囊的问题,便狐疑地对着罗蕙问道:“你的婢女呢?都没有跟来?我怎么方才仿佛听着你在同谁说话。”
赵三姑娘平日里跟罗蕙不太对付,此时听了惠安县主这话,不由捂嘴轻笑道:“我怎么听着像是个男子,难不成是谁家小厮?又或是罗家姐姐在外头认识的什么人不成?”
罗蕙涨红了脸,语气也越发慌乱起来:“没……没有的事,赵家妹妹莫……莫要乱说。”
“是不是乱说,一看便知。”赵三姑娘不依不饶,就要去前头将树影后头的人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