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人,因为同样的理由,导致了范家和谢家相似的局面,而在那三年里,年轻的谢家子遇见了已经不再年轻的范家子。
范家子问他,你是要对谁复仇呢?你聚集了临阳路数万人,你想打进京里吗?
可能在那一瞬间,谢嘉鹿真的心动了,但远眺依然衰败的临阳路,他最终摇了摇头。
“因我的家仇,让更多人有家仇,我做不到。”
在生死上挣扎了这么久,他对曾经那个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去的自己无疑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因为在生死上挣扎就放弃原则,谢嘉鹿也做不到。
他有他自己的坚持。
“那你就没办法了,”范家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你能想的办法我都知道,我已经从宫里逃出来了,顺便救了个人——你看见了吗?你外甥。”
谢嘉鹿那时候一无所有,也无牵无挂,所以他回答范家子:“他交给你了,我还要回去汴京城,此为人子必为。”
范家子大笑三声:“为人子必为,哈哈哈!”
他们都知道谢嘉鹿的后半句,复仇自然是要复的,但路已经被堵死,他全力以赴,所走的也是死路一条。
而现在白九对鹿琼说:“我想活着,可……我现在,我有必须去做的,只有死路的事。”
他嗓音依然清亮,但活泼的白九如今和那个温润书生就非常相似了,他说:“我要去对付一个肯定对付不了的人,有人已经做过所有的可能,但都失败了……可我不能退。”
若今日,他忘掉家仇,忘掉只因为一个荒谬理由就丢掉性命的全家,在府城和鹿琼过和美日子,他也就不是谢嘉鹿了。
“做过所有可能的,是空照的师父吗?”
“是。”
“那天,他把空照托付给我,”鹿琼说,“说不想让自己的私事连累空照,白九,你也是这样想吗?”
“是,”白九道,“我很后悔当初对你说的话。”
“谢嘉鹿,”鹿琼忽然笑了,“白九,那你还是说迟了。”
她步步紧逼:“在谢书生带我出鹿家的时候,一切都会这样,那时候谢秀才不觉得我连累他,如今他却要我觉得你连累我吗?”
她从头到尾没有说哪怕一个恨一个怨字,可白九却被逼到哑口无言。
他不想看见现在的鹿琼,他依然没有恢复完全的记忆,可他现在却觉得鹿琼的眼神简直是灼人的,他如此明白为什么经历了所有事的谢子介会救走鹿琼。
没有人能把这样眼睛的少女留在死路上。
“你想活下去,”鹿琼又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你想活下去。”
对啊,我想活下去,白九想,可他终于要拿回他的掌控权,谢十三郎近乎狡猾的开口:“我想,琼娘,你放心,我也不会去故意寻死,只是太危险了,我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对我都不好。”
这句话是假的,只要他不去汴京城,就不会有人关注他这样的小鱼小虾。
白九道:“是我不好,说了太多唐突的话,幸好现在还来得及补救,鹿掌柜,你只是因为这些日子和我相处太久了,才误解了你自己的心意,而谢子介,也和无所不能毫无关系,其实他不是良配。”
“原来这样,”鹿琼似笑非笑,“可我现在面对的不是白九么?你说谢子介干什么,那白九说的婚书,从来都是假的?”
他自然应该一口应承下来,说都是假的,既然已经打算自污,就该这样,可白九半晌都没有说出口。
谢十三郎这辈子只动心过一次。
鹿琼没有等到回答,这其实也就是回答了。
白九最终道:“鹿掌柜,你值得更好的。”
他步履匆匆,狼狈到近乎逃跑,他有预感自己记忆马上就要恢复完全了,在那之前,他得先找个别的歇脚的地方。
然后他将回归他本来的命运。
*
又过了半旬,这天一早,空照刚刚练完五禽戏,就见鹿琼冲他道:“空照,咱们有事要商量。”
他“哎”了一声,走进屋子里,陆妈妈也在,笑眯眯的。
空照虽然年纪不大,但因为跟着师父经历了不少事,因此少年早熟,他知道白九和鹿琼前些天发生了口角,尽管还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导致这一切,但他还是谨慎的一句不问。
可今天看起来,鹿琼似乎还挺高兴的样子。
空照当然不会以为鹿琼是因为白九走了高兴,不过他习惯了多听多想,所以没有直接开口问。
鹿琼道:“江六告诉我,谢秀才现在要去蓟北路了,恰好姐姐来了信,说我新添了个小侄女,我准备也过去,陆妈妈年纪大了,就不去颠簸了,空照,你是留在府城还是和我出去走走?”
空照年纪小主意多,鹿琼也就从来没把他真到小孩子对待,更像是一个年龄差比较大的朋友,此时空照毫不犹豫道:“鹿娘子,我跟着你走。”
陆妈妈依然笑呵呵的:“你们年轻人出去好了,我老了,就不折腾了,莫怕,府城有胡伙计和程家人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鹿琼浅笑答应了,等会去和于大娘告别,她也就要跟着江六出发了。
就在几天前,差不多白九刚刚冲出去的时候,鹿琼的确是非常生气的,但当过了几个时辰,她走进江六的茶坊的时候,她已经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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