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子问一身短褐的白九:“你真的不知道你要对付谁么?”
你真的不知道你要对付谁么?
白九从椅子上跳起来,记忆如潮落般退去,他知道自己该努力再想一想,也许就能恢复所有记忆,可现在他满脑子都只有那句你到底要对付谁。
范家子告诉了谢嘉鹿这一切发生的缘由,白九想,而那一定是一个非常荒谬的原因,所以谢子介才会走上这样复仇的路。
他这一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谢子介要离开府城。
他想到了鹿琼。
他喜欢她,他清楚,从未有如此清楚过,她喜欢他吗?白九觉得肯定还是有的。
不然不会答应等他恢复记忆,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她自然可以把他交给江六,就此别过。
可她有很爱自己吗?
白九低笑,他一手支额,垂头闭目。
她自然是没有的,也幸好没有,她不是谢子介,她该有更好的生活。
他本来就不该把鹿琼牵扯进来。
如果他要斗的只是胡善龙,他不用如此,臣与臣的争斗,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可他要挑战的是那个御极几十年的官家,一切就都又不一样了。
君臣大义名分,只要他今日说出这句话,天下士人便无一人与他同侧。
更何况不管是现在的白九还是未来的谢子介,都没有想过要靠改朝换代来对付汴京城那一位,先不说如今盛世多少年,就算偶有流民盗匪,到底没有伤了王朝根基。
且起了战乱,苦的都是天下苍生,若因自己家恨而让更多人有了家仇,他谢嘉鹿又算什么?
可若不报仇,他又以何面目为人子?
他心中其实已经知道了未来的自己如何选择,他知道自己会和对方选择同一条路,他只是心中悔恨,从一开始就不该把鹿琼牵扯进来。
他不该讨婚书的承诺,也不该求未来,他只想精准的复仇一个人,并不想天下动荡,可——
可他还是迫切的想见见鹿琼。
他想起来那个下着暴雨的下午,其实白九很少注意鹿琼的长相,谢家出美人,他自己更是谢家里都出挑的那个,从小见多了美人,他对相貌其实并不是很在意的。
可那天他突然觉得鹿琼很好看。
鹿琼那天穿了一身青色裙裳,头上戴着的是她一直用的梅花簪子,那簪子用了很久,主人爱护,因此显得花纹细腻,他看见她乌黑的长发被落进伞里的雨珠沾湿了,沉沉梳起来,像大姐姐从宫里赐出来的贡缎。
他看见她半张柔和的面孔,因为在深思所以轻轻阖眼,多年劳作,鹿琼和肤色白皙是不沾边的,可白九就是觉得她眉眼每处都长得正正好,合在一起比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漂亮。
那时候他想,就算是和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称,艳压后宫的大姐姐比较,他也还是觉得鹿琼好看的。
他忽然不敢多看鹿琼,就笑着要鹿琼和他过一辈子。
他当时怎么能求一辈子呢?他独身一人自然可以赴死,但他怎么能在自己未来大可能是死期的时候,要别人的承诺?
白九枯坐到天明。
*
而在白九没有回来的晚上,鹿琼也心烦意乱。
白九说过,胡善龙多疑,他今晚去和胡伙计睡——伙计们睡一处宅子是很正常的,他不回来鹿琼也不用担心。
但鹿琼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取了老和尚送的书,随便开了一本,心不在焉地读。
很快,里面一个章吸引了鹿琼的注意力。
章应该是被主人努力除去过,但还是留下来了痕迹,鹿琼对着月亮仔细看了看,勉强辨认出来刻章里面一个范字。
她心里一突,这个“范”字实在是太让她心生警惕了。
鹿琼去叩响了空照的门。
小和尚正在抄经,听到范这个字,也显得很惊讶:“我不知道,书是师父的,这个章?章也是师父的,他怎么弄没了?”
老和尚的私事居然和范氏有关!
老和尚是范氏的兄长或者父辈们么?按照年龄来看,是兄长的可能性大一点。
她问道:“空照,你知道你师父年纪么?”
空照摇摇头:“我们是云游僧,到处跑的,师父也从来没说过。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刚过而立,也可以耳顺之年。”
具体是范氏的什么人不好知道,鹿琼拿着书,越发感觉一切的复杂。
她好像只差一点就能彻底明白了。
空照犹豫了一下,师父告诫他,无论是谁,哪怕是鹿娘子,都不能告知自己的真实身份,钱帛名利动人心,他瞒住自己身份,对自己和鹿娘子都好。
可现在他觉得,也许说出来自己的真实身份对鹿娘子是有帮助的。
要不就说吧,空照想,反正自家舅舅回来后,说不定也就什么都说了,那家伙在鹿娘子面前,什么都瞒不住。
把谢嘉鹿拖出来当挡箭牌,空照觉得很不错,他正打算开口,鹿琼勉强笑了一下。
她对空照道:“夜深了,习字也要护眼睛,你也早些睡好不好?”
小和尚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话。
*
鹿琼的确是本来想问空照的。
老和尚的托付,当配上本来无一人幸存的范家的后代身份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私事是不是和汴京城有关?会不会和鹿琼都不敢继续想下去的大人物们有关?鹿琼读过不少史书,书中帝王将相什么都有,可当这种手覆风云的大人物们和自己牵上关系后,还是让她不禁心惊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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