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的胡善龙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和胡伙计说话,以他的身份来说,对胡伙计这样的人依然和善,称得上平易近人了,此时听胡伙计说铺子掌柜来了,便一笑,备好了勉励的话。
回头看见居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胡善龙眼中闪过意外之色。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自古以来注解都是极难的,胡善龙自己学问渊博,听说有铺子居然改蒙书,第一反应就是胡闹,没有几分学问哪怕是蒙书也不能随意释义的,有这样学问的人,忙着考进士入汴京,哪可能有这功夫。
结果今日一观,居然注解的十分精妙,图也配得好,甚至让他看出来几分昔日老师的痕迹,他心里一面是起了爱才之心,另一面也是警觉。
若和谢家无关,他可引荐此人入京;若和谢家有关,他也不介意斩草除根。
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个女子。
他心中可惜,又终于放下了戒心,便对那小掌柜很和气道:“老夫也是头一次见这样的书,小掌柜有巧思。”
虽然他笑得和善,但鹿琼却只觉此人高高在上,因为白九的躲避,她心里有了几分警惕,此时面上不敢显露,只能挑稳妥的说。
“谢过大人了,只是一点糊口生意而已。”鹿琼行礼,谨慎地不多说一句。
“可不要这样说,”胡善龙很不赞同,“开蒙大事,小娘子这样的书就很好,若能在我大周传开,天下读书郎又要多不知道多少了。“
这样的盛赞,鹿琼是万万担不起的,特别胡善龙还很好奇,几次问她蒙书里图是怎么想到的,也不吝指点几句后面要怎么改。
图不是鹿琼画的,这是伙计们都知道的事,鹿琼便说了于大娘的名字,胡善龙想起于大娘,似乎恍然了。
“是了,她父亲和我说起来还是同年的进士。”
这似乎就对上了,于大人在背后指点的话,弄几本蒙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胡善龙心中一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么好的政绩,于大人也一声不吭,自然是因为女儿的身世还是低调为好。
胡善龙来得快走得也快,等一切都平息,白九才走进来。
他不知道从哪拿了个帷帽,此时遮得严严实实,看了胡善龙的几处修改,“嘿”了一声。
“就照他的改吧。”白九沉沉道,“说得很好。”
胡善龙和谢子介都承自谢让,但一人有一人的想法,胡善龙的几处修改,虽然说这些读蒙书的倒很少有孩子会细思为何这样作画,但胡善龙的恐怕更符合于御座上那位的意思。
鹿琼知道白九心情不好,但习惯了谢子介步步筹谋的风格,她想问又觉得似乎没有必要。
反而是白九拉着她,很坚定道:“等晚上回去,我就和你说一切,这些不能瞒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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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吃了饭,两个人回了卧房,石三郎的探子已经撤去,府城这种地方不比处处都是耳目的汴京,总体还是能说些话的。
白九把他的猜测全部托出,又简单说了胡善龙的身份,这样去猜测分析,白九目光锋锐,倒是更像谢子介了,可谢子介也是一路不知道多少坎坷才变成谢子介的啊。
最后鹿琼看见他长睫抖了抖,话说得居然有些可怜巴巴:‘我知道,我其实该跟着江六走,可我好舍不得你。“
本来心软的鹿琼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算了,这家伙还是不用同情的。
白九还在絮絮叨叨:“胡善龙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他居然舍得离开汴京城?”
谢子介不会苦恼,至少不会在鹿琼面前表现这些,鹿琼一直觉得,谢子介那张如玉面孔,其实本质上是没什么表情的,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也只能远远仰望。
因此一开始,她看着白九就不顺眼,怎么能用这张脸做这些表情呢?
可偏白九也是谢子介,他理直气壮可以告诉鹿琼,他就是这样。
但这样一日日相处下来,鹿琼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习惯了这张生动的脸。
她最终叹了口气:“也不用非要今晚想明白,反正你每天都在这儿。”
说这么多,不就是怕她赶他走吗?
鹿琼无可奈何地承认,哪怕明知道这人是在卖可怜,她也没办法。
谁叫他长了这样一张脸。
谁让白九是个张口混话的无赖,但谢秀才却那样帮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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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琼的蒙书铺子突然又红火了起来,比之前所有时候都红火。
原因非常简单,胡善龙胡大人是谁,全府城都知道了,他任通平路转运使,因石三重伤未愈,暂时接管了昌应府通判的事务。
这样的大人物盛赞鹿琼的铺子,这是如何的殊荣!
银子哗啦哗啦地进账,按理说,借了胡善龙的光,鹿琼该去拜谢,可她去见了于大娘,于大人却否决了她们。
“胡大人是清流,他指点你们可以,商户上门他家门房都不会让你们进去,这样吧,我过几天要去拜见上峰,倒时候提一句就行了。”
他顿了顿,又说道:“若他问起来谁指点的,我抢份功劳无妨吧。”
说是抢功劳,其实是瞒下了谢子介这个和匪首有关的人,的确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于大人称得上用心良苦。
鹿琼自然连声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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